在推动女性电影人的事业、增加女性主义电影作品曝光度、认可女性电影人成就上,以先锋著称的柏林电影节一定是走在行业前列的。
而今年的柏林电影节,更堪称是女性导演的大年。
电影节艺术总监卡洛·夏特里安在宣布片单的时候就特别强调,尽管因为疫情,今年的主竞赛片单有小幅缩水,但是入选影片中,出自女导演之手的作品多达7部,占比相较往年有了历史性的增长。
无愧是每年都针对自家电影节做“性别报告”专刊的第一酷儿电影节。
而法国导演乌苏拉·梅尔的新作《线》便是这七部之一。大概是电影节方面精心安排策展策略,《线》在影展第二天进行媒体首映。
安排在同一天亮相的,还有法国导演克莱尔·德尼的《火》和墨西哥导演娜塔莉亚·佩罗兹·加拉多的《宝石长袍》,可谓三个女导演一台戏。
这是法国导演乌苏拉·梅尔继2012年《山上的孩子》之后第二度入围柏林电影节主竞赛。
暌违十年,这部新片《线》讲述的依然乌苏拉·梅尔最擅长的题材——女性主导的非典型家庭。
法国著名女演员瓦莱丽亚·布鲁尼·泰德斯基饰演一个自私又多情的单身母亲克里斯蒂娜,音乐天赋出众的她因为年轻时的意外怀孕中断了作为钢琴演奏家的职业生涯,转而以教授音乐为生。
也因为此事,她对自己的大女儿玛格丽特总是心怀不满。
克里斯蒂娜还有另外两个女儿,二女儿露易丝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小女儿玛丽昂年仅12岁——毫无疑问,都是意外怀孕的结果。
大女儿玛格丽特性格刚烈冲动,影片一开头便是她和母亲克里斯蒂娜的一场激烈的冲突:
因为克里斯蒂娜对于小女儿玛丽昂歌唱演出的裙子出口讽刺,愤怒的玛格丽特为了维护妹妹,又是嘶吼又是扭打,几乎摔烂了半个起居室。
在她用力把母亲克里斯蒂娜的头砸在钢琴上之后,这场闹剧以她被母亲的男朋友扔出家门告终。
尽管导演对这场戏进行了慢动作镜头加古典配乐的艺术处理,玛格丽特惊人的火爆脾气和暴力倾向还是足够在视觉上震撼了观众。
母亲克里斯蒂娜因为这场严重的冲突直接进了医院,同时她向法院申请了针对女儿玛格丽特的人身安全限制令——三个月内,玛格丽特都不得靠近克里斯蒂娜及其住所100米之内。
为了表示和母亲站在一起的立场,小女儿玛丽昂用天蓝色的油漆,以自家房子为圆心,画了一个半径一百米的圆圈,引得左邻右舍啧啧称奇,闲言碎语不断。
被踢出家门的玛格丽特走投无路,被警察指派,住进了音乐制作人前男友家中。
但她并不甘心接受现状,一次又一次地跑回家,想要和母亲道歉、谈心。但都被两个妹妹挡了回去。
母亲因为这次冲突一只耳朵受伤失聪,再也无法教授音乐课。
失去收入、失去了自己毕生热爱的音乐,本就多愁善感的克里斯蒂娜就像是天塌了一样,抛开一切,直接消失去散心了,根本不管家里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未成年女儿玛丽昂。
和只想过平凡生活的二女儿露易丝不一样,玛格丽特和玛丽昂都继承了母亲的音乐天赋。
在几次摩擦之后,玛格丽特开始替代妈妈照顾起孤独的玛丽昂:她隔着妹妹画下的百米线,每天抱着吉他在郊野给妹妹上声乐课。
某天克里斯蒂娜突然回家了,她还带回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朋友。并且在男朋友的撺掇下,负气的克里斯蒂娜把陪伴了一家人十几年的钢琴给卖了。
得知这一消息,玛格丽特的暴脾气又被点燃了。圣诞节将至,露易丝生产在即,这一家人依然是剑拔弩张……
由于本片中,对于女主角玛格丽特的冲动情绪和暴力行为有大量镜头直接呈现,不免让人想起在不久之前,2019年柏林电影节的另一部主竞赛影片《系统破坏者》。
当年斩获阿弗雷鲍尔银熊奖的《系统破坏者》同样出自女性导演之手,主角是一个年仅九岁、暴力倾向严重的小女孩本尼。
本尼的情绪紊乱、心理病症源自于单亲母亲的软弱、成长环境的不安定。
《系统破坏者》片如其名,所辐射的问题从家庭上升到社会层面:在家庭失效的情况下,社会福利系统去怎样帮助一个无助小孩的病症,给她一个依然有希望的未来。
但《线》并不是一个成人版的《系统破坏者》,乌苏拉·梅尔一贯在家庭戏剧内部深耕,视角更小,切入更深。
玛格丽特超越常人理解的暴力当然根源自家庭的畸形。她缺少的并不是一个莫须有的爸爸。
克里斯蒂娜自恋而做作的艺术家个性,意味着她永远不能原谅女儿的降生打断了她的事业,也意味着她不会为了女儿的情感需求去牺牲自己的乐趣。
与其做一个无微不至的模范母亲,她更愿意在一个又一个寡情男人身上心甘情愿地浪费时间。
曾经20岁就出演奏专辑的钢琴天才,如今只能做一个普通的音乐教师,克里斯蒂娜内心的空虚只能靠一个又一个走马灯的新欢来填补。
但是这种人生态度就一定值得责备吗?一个生育过的女性就一定要把孩子的成长作为自己人生唯一的成就吗?
玛格丽特和她的妹妹们恐怕也并不会用世俗的眼光来评判自己的母亲。每当音乐从克里斯蒂娜的指尖徐徐流淌出,姐妹们望向她的眼中,爱与温柔是如此真实。
但是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她必须某种程度上成为这个家的妈妈,压抑自己做女儿的渴望。
这当然构成了加倍艰难的人生,再加上她不善言辞的天性,暴力和情绪最终成为了宣泄口,也成为了她的弱点。
玛丽昂画下的天蓝色的油漆线,有形而无质,在物理上隔开了姐妹,割裂了母女,切断了银幕。
但是深夜里姐妹们用明灯互相照拂,小土坡上姐妹俩的吉他声交织歌声,超市里玛格丽特对家人们隔着监视器的关注,让依恋和渴望超越隔离线,生长得越发粘稠。
在法国小镇冷清辽阔的风景中,无言的人用肢体表达,被线隔离的人用血肉之躯拦住车、撞向墙,竭力向彼此奔赴。
电影的意象表达至此,对新冠时期的隔离隐喻也呼之欲出。
导演相信,疫情的结束是否有期限已经不再重要,被口罩和社交距离阻碍的人们,终会随着内心的情感涌流,重新找到彼此。
回到电影中,乌苏拉·梅尔坚持着某种法国知识分子的审慎态度,精研每一个人物的命运。
受过更刻骨的伤痛,当然需要加倍的温情来疗愈,以更多的正向努力去接纳自己和亲人的缺陷,需用音乐等内外相加的力量从废墟之上去建立新的生活。可是疗愈和成长的结果,一定是不计前嫌的大团圆吗?
三个月人身安全限制令期满,所有人都在家里等着玛格丽特。
饰演本片女主角玛格丽特的法国女演员斯特凡妮·布兰科德,亦是本片的联合编剧之一。
她瘦削敏捷的身型,利落的短发造型,加上充满张力的演绎,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或将成为本届柏林电影节最佳女演员的种子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