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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恋毁掉的《尼罗河上的惨案》

极度的自恋,与对观众的漠视,不可避免地造就了《尼罗河上的惨案》的滑铁卢。如何翻拍经典IP,仍是一个漫长的诘问,《尼罗河上的惨案》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被划去的错误选项。

尽管猜到翻拍会失手,但没人能想到,一部悬疑片有一半的时间里,大家都在无关剧情地载歌载舞。

《尼罗河上的惨案》一共有三个电影版本,分别于1978年、2004年、2022年上映。对于IP而言,反复重拍并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在原有的内核上如何赋予时代的新意义。从这个角度说,忠实原著或许就是个伪命题。但对于悬疑片而言,78版半小时就殒命的尼罗河女主角,在22版里续命到了一个小时才中弹身亡,其拖沓的节奏,确实让银幕前的观众如坐针毡。

票房就能证明一切。

早在2017年,同系列首部翻拍作品《东方快车谋杀案》国内上映时,首周末票房破亿。而原班人马的续作《尼罗河上的惨案》卷土重来,首周票房报收不过三千多万。口碑跟票房一样塌房,IMDB6.6分、烂番茄新鲜度63%、豆瓣评分6.0。

经典IP翻拍失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22版电影尾声,黑人姑娘怒气冲冲对着男主角波洛吼出的那句“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自恋之人”,也许就是这场翻拍之谜的最大真相。

疯狂加戏的主角与工具化的群像

作为销量仅低于《圣经》与“莎士比亚系列”的全球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最强大的作品,就是塑造了大侦探波洛。

初登场于阿加莎1920年处女作《斯泰尔斯庄园奇案》的波洛,是一个矮个子,有着两撇尖角向上翘的胡子,是个有点洁癖、喜欢夸夸其谈的比利时人。如果将阿加莎系列视作一个IP,成为IP本体的,是阿加莎、是每个独立的精彩案件,还是穿插在这些案件中的名侦探?波洛也许就是这个答案。在新的时代,让波洛成为推理界新的影视符号,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塑造一个如福尔摩斯般深入人心的名侦探,也成了导演兼主演肯尼思接拍波洛系列的理由,“经典改编可以让我讲出全世界都听得懂的故事”。

策划点本身是没错的,只是导演肯尼思也许被大蛋糕上的钻石晃住了眼,让自己成为了饰演波洛的演员:“我就当成是波洛在执导这部电影。”

于是,从《东方快车谋杀案》到《尼罗河上的惨案》,自导自演的肯尼思给观众们交出了一个几近完美的侦探样板:文能推理、武能格斗,既能在飞驰的快车上飞奔逐凶,又能在封闭的船舱里持枪对峙凶手,更像是一个来自漫威的超级英雄。据说,肯尼思制作波洛的胡子时费尽周折,从选材到制作花费了3个月时间。这是一名导演,铁了心要让自己主演的主角扬名立万的最好证明。

也许是为了让这耗时3个月的道具胡子更具意义,《尼罗河上的惨案》的开场与结局,波洛的胡子都成了关键点。于是,在开场的长镜头战场里,肯尼思版的年轻波洛敏锐灵活,靠自己的才智与对细节的观察力,成功带领部队击溃敌方,自己却因为地雷炸伤了脸,最后在恋人的建议下蓄起了胡子。

战场、爱情、胡子的起源。这与《尼罗河上的惨案》主线无关的剧情,一度让观众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片场。

强调节奏的悬疑片,向来是重情节弱人物,肯尼思反其道而行,把舞台的聚光灯全部打在了侦探波洛身上。这位有点过分讲究整洁、有点自负的比利时小老头,开始在阿布辛贝神庙里,对心动女嘉宾大聊着自己的年老规划;上了死者的新婚船后,又开始跟死者探讨爱情的真谛;最后结尾里,让成功破案的波洛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听着心动女嘉宾在台上唱着他喜爱的布鲁斯——而这些根本没有实质意义的时长消耗,仅仅只是为了给自恋的主角加戏。

22版《尼罗河上的惨案》乍一看是标准的商业大片,自导自演的肯尼思曾数次提名奥斯卡,女主是“神奇女侠”盖尔·加朵,甚至请到了《银翼杀手2049》的编剧。但比起主角过于耀眼的光环,一同登船的群像配角们,则纷纷成了衬托的工具人。

“神奇女侠”盖尔·加朵饰演被谋杀的女主林内特,两个小时的电影里,她是一名爱情事业双丰收的精明完人。影片里的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尽管邀请了一帮朋友登船,却只是用一句“我没有真正的朋友,他们都嫉妒我的钱财”带过了所有的爱恨情仇。除了颜值,林内特的独立干练、心细高傲几乎没有着墨,仅仅只是一个形象单薄的、死在蜜月船上令人唏嘘的陨落女星。

而在原著老版电影里,林内特傲慢、刻薄,对身边的人有些咄咄逼人,最重要的是,她代表了阶级。她的死不仅仅只是因为金钱的贪欲连锁而出的惨案,那被枪洞穿的血孔里,每一滴血都反射着身边所有人的恶。

而策划惨案的杰奎琳,在原著里是一个因爱而疯的极端女性。她长相甜美,敢爱敢恨,却又陷在爱情中冥顽不灵。她的举止里有着太多令人共情的成分,导致最终被缉拿时,读者、观众不太会产生大快人心的正义情绪。

况且,当林内特死后,被审判的不仅仅只是一个杰奎琳,而是连同审判了因为阶层和财富悬殊滋生而出的嫉妒和怨恨。22版本,有一个镜头是,林内特差点被蛇咬中。象征嫉妒与罪恶的蛇,确实隐喻了林内特的结局,但除去片刻的暗示外,整个片子,再没对这帮群像有过更深的着墨。受害者和加害者都写得很单一,围观者们除了给破案带来误导再无作用。比起让这极具悬疑感的惨剧更增色,配角们出现的目的更像是烘托这场聚会的热闹,在这如同舞台剧的电影里不断跳舞、跳舞、跳舞,消磨掉观众最后的热情。

毕竟,一切都不重要。配角只是配角,连同案件本身也只是为了衬托主角的智慧。两个小时的拖沓电影,只看波洛就好了。这不是一部悬疑片,而是肯尼思版的《波洛自传》。

说起来,肯尼思也曾在《哈利波特》系列里,饰演过洛哈特教授:一名夸夸其谈、名不副实、极具虚荣心的自恋骗子。对比一下波洛,或许,镜头里的他,不过是在本色出演。

草草了事的推理与被漠视的观众

古典悬疑是否能在新时代找到自己的立足点?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阿加莎之所以能奠定自己推理女王的名号,是因为她在推理小说领域里,对案件与诡计的模式有些里程碑式的开拓。例如知名的“暴风雪山庄”模式、开创“叙述性诡计”的《罗杰疑案》、童谣杀人的《无人生还》……这些创新的手法,被后续无数的作品沿用,导致新一代人回头再看阿加莎的作品时,总能看到各类作品的影子。

但随着时代的前进,随着电脑网络、AI智能种种新型科技的出现,属于阿加莎的推理时代终究是过去了。电子天眼让很多罪恶都无所循行,警察们也不用再像名侦探那般,只凭眼睛与大脑,就可以完成一场案件的还原。也正因为如此,新时代的推理更具社会性,而非本格性。

矛盾日渐突出,古典推理何去何从?影视翻拍到底要从什么地方更改切口?在《尼罗河上的惨案》里,肯尼思显然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在充斥了大量废情节的一小时之后,死者终于出现,推理终于上场,呈现给观众的,却是如同暴风雨般的口枪舌战。22版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呈现了一出直接、简单、粗暴的盲猜游戏,肯尼思自己饰演的侦探波洛,逮到一个人,就开始疑罪从有,紧靠个人猜想,就开始咄咄逼人连珠带炮地击溃对方的心理。

没有任何细节与伏笔,去支撑起这场对峙的起因,对峙时几乎没有任何镜头与闪回所有推理的论证。观众们只能看到银幕里侦探波洛自信满满的脸,看着他一个个依次盘问,语速飞快,信息量不断增加,却几乎记不清他到底表达了什么。

原著里的波洛,如同一个心理学家,惊人的观察力能让他在细节之中洞察一个人的谎言。而阿加莎小说的最大特色,也是不以猎奇谋杀或现场寻证吸引读者,而是在探波的问询与日常的描写中,将复杂的线索完全展开,令读者恍然大悟。

但肯尼思享受着一句道破对方秘密的征服感,一厢情愿地认为,当自己饰演的波洛轻易识破谎言时,观众们也会大为震撼。但是对应影评作品来说,观众才是那个坐在主席的王,22版的《尼罗河上的惨案》的处理,很难让观众与剧情同频。观众自身没有参与度,也看不到更多破案的关键节点,除了觉得侦探确实厉害之外,再无他感。而这,甚至连本格派的精华都被摒弃了(本格推理总是挑战读者观众,让他们跟随侦探同步破案)。

并且电影中,面对主角光环下的波洛,其他人统统表现出臣服的姿态。当波洛没有任何推理就直接指认是女主表哥在金字塔推下石头时,表哥没有任何反抗立刻抱头惭愧,银幕外的观众只能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也许,面对古典推理的出路,肯尼思确实也找到了自己的翻拍道路:反正经典片大家都知道了真相结局,那推理过程干脆就敷衍了事得了,大家就跟着镜头唱唱歌跳跳舞,看看埃及风光也挺好。

也许很多主创会认为,越来越多的观众只是花钱在电影院里消遣娱乐罢了,但事实证明,观众从来没有对“烧脑”失去兴趣。失去观众的,是大量打着“烧脑”旗号,却侮辱智商的轻浮作品。

极度的自恋,与对观众的漠视,不可避免地造就了《尼罗河上的惨案》的滑铁卢。如何翻拍经典IP,直到现在都是一个漫长的诘问,《尼罗河上的惨案》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被划去的错误选项。

关键词: 尼罗河 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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