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续着《中国》第一季最后的开元盛世,第二季第一集中,李白和杜甫双双登场又先后谢幕,在他们的命运浮沉背后,盛唐风华渐渐归于沉寂。
这是纪录片《中国》第二季的起始,在此之后的半个月里,从盛唐到辛亥革命,历历一千余年的历史图卷由此徐徐展开。
一年多前,《中国》一经出世,就引起一片“国产纪录片天花板”的美誉,独特的剧情化叙事方式辅以电影级别拍摄手法塑造出顶级视听效果,它以一种更加生动浪漫,兼具质感与代入感的方式讲述着宏大的中国通史。两季内容先后播出,均引发广泛的关注与热议,融合传播指数已经位列黄金档冠军,受到观众极大认可,高质量之作有口皆碑。
《中国》第二季沿袭着第一季的叙事方式和拍摄手法,但是呈现风格和态度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制作人李东珅解释道,“因为第一季离我们更遥远,所以它在我们心目中的状态会更诗意、更浪漫、更飞扬,到了第二季,不管是文本还是考古,我们所知道的历史细节都更加丰富。”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第二季相比第一季显得更为多元,但这不是创作者理念或是技术上的升级,而是历史本身的变化所致,“例如在第一季,我们一定要把孔子拍得那么繁复,构建一个假定性的全场景,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到第二季,因为有大量的文献、图画,甚至后期有影像资料,我们越来越知道当时具体是什么样子。”
“一切从历史本身出发”,这是《中国》的理念。它想做到的,是将泱泱中华几千年历史讲述出来,将根植于中国人血脉的精神图腾传递出来,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其它所有的东西,都只是“身外之物”。
“没有定义”的《中国》
在大众对历史题材纪录片的常规认知中,它的叙事本质是文本叙事,也就是说,所有信息量的提供,故事的展开,整体情绪的推动都首先依赖于文本,影像是文本的叠加,《中国》显然不完全囊括于这样的概念中。所以,与其说《中国》是对传统历史题材纪录片的开拓创新,李东珅更多的是不太愿意为这部片子下任何定义,或者说,把它放进一个框架中。
“没有定义”的《中国》,首先体现在文本与影像的逻辑关系上。
例如《中国通史》《河西走廊》等等之前的很多历史题材纪录片,都是先有文本后有影像,影像的作用就是图解文本,所以在它们中既会有表演,也会有大量的空镜和特效,为的是助力观众对文本的理解,但相对来说,影像的存在价值十分有限。所以,《中国》的团队开始思考如何在历史题材纪录片中增强影像的叙事价值。
在两季《中国》中,文本和影像都分别负责不同的叙事,是一种既统一又间离的关系。文本仍然在讲述历史,而影像负责另一层叙事,表达一种情绪和状态,以及一种想象力的延伸、叠加。例如在第二季第一集中,影像完全是李白与杜甫的生平,但是文本会去解读这个历史人物所在阶段的社会、政治、经济等背景,将人物命运与历史背景勾连起来。
从制作过程来看,《中国》第一季仍然是先有文本后有影像,“到了第二季就完全不是这样了,我们先把历史史实切割了很多片段,将它拍出来,然后在这个切割后的片段里填进去解说词,现在观众看到的解说词文本实际上是我们的最后一步。”
虽说《中国》讲述的主题是几千年的通史,但是中国历史本身纷繁复杂,很难通过一部影像作品一言蔽之,同时,《中国》的叙事方式是,每一个朝代选择一位或多位历史人物作为主线,在这种情况下,历史背景的讲述很大程度上受限于人物的命运脉络,所以,信息的取舍问题也经过了重要的考量。
正如撰写通史书籍的人很多,但是内容都完全不同,因为每一位作者的历史观点和历史态度都不一样。“写通史是为了看懂今天,我认为这是一个核心的问题,那么我们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用影像来构建中国史,出于影像的内容限制,完全把中国历史影像化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我们只能选择一些历史的瞬间。那至于这些瞬间怎么选取,这个就是基于我们的历史观点和思考展开的,比如说,一定要与今天产生关系。”
“千人千面”历史观
虽然《中国》每一集讲述的是不同的朝代,但是作为一部连续式影像作品,它并不是“小品式”的,而是每一集之间都有着紧密的关联,也就是说,它是以“中国”作为一个主角,讲述她从成长,壮大,到迷茫期,再到最后的成熟,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在我看来,历史在不同的时期就像一个人的成长一样,比如小学的时候受家庭影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初步的思考,那么中国也是一样的,在春秋战国时期,我们确定了国家的原生思想,在此之后所有的思想体系都是它的融合延伸,所有‘思想研发’都在这个时期完成了。”所以第一季的第一集,选取的人物就是孔子和老子,“思想萌芽”是这一阶段中国的成长主题。
到了下一阶段的秦汉时期,成长主题就是“制度的建立与完善”,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遇到了挫折,在解决挫折的过程中积蓄了新的力量,也就是“不同民族的思想大融合”……虽然每一个阶段都必然在思想、政治、经济等各方面同步发生着变革,但是当把它放在中国的整体脉络上去思考时,叙事主题也就显现出来了。
两季之间同样有所关联,《中国》做了一个十分巧妙的设计。
在第一季的最后一集,时间去到了大唐盛世,在贞观、周武等等不同的历史阶段中,《中国》选择了开元,“因为开元是一个极盛向极衰的转折点,第一季讲到极盛,那么第二季的第一集就仍然从开元年间讲,讲它的衰落。”
同时,第二季第一集出现的人物是李白和杜甫,这与第一季第一集的孔子和老子也有映射,“孔子和老子所代表的儒和道成为了未来中国人的双重精神选择,进则儒退则道,那么到了第二季,一千多年过去之后的儒和道是怎么样的?我们就选了杜甫和李白,一个成圣一个成仙,就好像一千多年前孔子和老子的一个镜像一样。”
而在李东珅看来,通史这件事,创作端各有考量,观众的认知同样“千人千面”。
前两天有一个朋友家的小孩,因为很喜欢这部纪录片,和他有过一次交流,过程中孩子问了他一个问题:“隋文帝是个皇帝,为什么他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人?这件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拍?”面对一个小孩,李东珅很难解释清楚所谓的“内心凄凉和孤独的影射”,但是他很理解,“因为这就是他的认知看到的东西”。相对应的是,当另一位历史学家看的时候,向他表达的是对文本的赞美和对历史态度的认可。
“每个人看到的维度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放进去的一些观点,包括对于今天和未来的思考,观众会获取到什么程度,我觉得跟他以往的阅读和人生经历都是有关系的。”
为了更加丰富《中国》的阈值,团队在配音上也下了工夫,既有杨澜、何炅,也有制作人,并于3月8日推出了一个全女声版本。“中国的历史缺少女性的声音,我想让女生去配音,因为当以她们的视角去阅读历史的时候,一定会有不同的解读和认知,我觉得还蛮新鲜的,以及我自己去配音,其实就是想拉低它的高度,或者说让这个作品更贴近普通人。”
所以,《中国》不是一部完备的、宏大的、壮阔的通史,它更像是一部中国历史的索引,当观众依据自己的理解看完以后,会想要去做一些延伸的阅读,这或许就是《中国》存在的意义。
“表达欲”大于一切
虽然不同观众群体会给到截然不同的解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完全集,有人只愿意看一个朝代,或是某一个历史人物,但是这些反馈在主创们看来,恰恰印证着这是一部很“多维度”的作品,在纪录片受众有限的当下,显得难能可贵。
“我认为真正看纪录片人非常少,这是我基本的态度,对《中国》来说,我相信看完两季加起来22集的人有,但是一定很少。一部纪录片非常需要静下心来去感受,相对于其它品类,它的受众一定是窄的,不会那么广泛。”
在这样的前提下,从业者“坚持”的源头一定不是“挣不挣钱”,或是“我拍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人看”,“因为没有人看,也一定不挣钱,但是没关系,因为它最终还是会有一些受众。就像当初的《河西走廊》播到今天,还不断有观众去看,这是一件让我们作为创作者觉得很满足、很过瘾的事情”。
在内容市场变化的大环境下,纪录片也在随之寻找新的生存模式,很多更加短平快,或是娱乐性较强的纪录片作品开始涌现,对此,李东珅的观点仍然是“不定义”。很多真人秀综艺可以使用纪实的拍摄方式,纪录片的风格也可以有娱乐化的元素,在他看来,一部片子要表达创作者的想法,可以选择很多方式,只要它是合适的,那就是有效的。“我尊重一切存在的现象,但是我不会受影响”。
当然,“另一个维度更多的就是平台的考虑,或者说为了盈利端的考虑,就是观众接受度的问题。我始终认为,我没有办法猜测很多,通过大数据去指导创作这件事一定是个伪命题,即使当我们完全猜准观众,然后去进行创作,但是这个创作也会是落后的,因为是观众过去的认知,那一个作品会不会起到引领性的功能,这件事很难。我非常认可一句话,当你觉得所有的创作是为了资本或者流量,这就是万恶之源,因为一旦有这样的思想,作品就会不断地调整,觉得哪里都不对了,因为你不自信。”
面对市场 状况对于行业人才的影响,李东珅并不担心,一切都将归结于“作品为王”。《中国》吸引到了顶级电影团队的加入,是出于对好作品共同的“表达欲”。“当市场状况可以影响一个人从业选择的时候,那就说明他本身的表达欲并不强烈,所以我不认为当他留在行业里的时候可以创作出优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