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侠有没有可能是小丑？

3月18日登陆院线的《新蝙蝠侠》已获得AMC院线的“Artisan Film”旗帜，该旗帜专供以艺术家为主导的电影，以推进讲故事和电影制作的艺术。目前获此殊荣的漫改电影只有华金·菲尼克斯主演的《小丑》和罗伯特·帕丁森版的《新蝙蝠侠》。

新版蝙蝠侠的扮演者罗伯特对于蝙蝠侠的印象是“crazy、sexy、cool”，认为蝙蝠侠是另一个怪胎。而我们在影片中，仿佛也能从罗伯特身上看到小丑的影子。

这是个模态问题

假设你我是哥谭市市民，读遍《哥谭公报》上每一篇和蝙蝠侠有关的专栏后，对蝙蝠侠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我们现在可以肯定，他要不是亿万富翁、花花公子布鲁斯·韦恩，就是犯罪首脑小丑。虽然有点危言耸听，但我们毕竟对小丑一无所知，只知其名号。一天，《哥谭公报》宣布：“蝙蝠侠大揭秘：亿万富翁布鲁斯·韦恩就是黑暗骑士！”如今我们的猜想坐实了，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确凿无疑。可早些时候看来，小丑似乎真有可能是蝙蝠侠。那么事情果真如此吗？

“蝙蝠侠可能是小丑”这一判断（claim）有多种解读，其中最切题的理解如下：“小丑有可能是蝙蝠侠的等同物（identical）。”这类涉及可能性、必然性和不可能性的判断叫作模态判断（modal claim）。通常来说，模态判断意在断定世间万物的可能性。

打个比方，“蝙蝠侠可能有两个跟班”和“如果猫女衣服太紧，她就不可能打击犯罪”都是模态判断，分别断定了蝙蝠侠和猫女存在什么样的可能性。通俗点说，这类判断往往带有“一定”“或许”等模态词（modal）。模态判断是真是假取决于现实中什么事可能、什么没可能；至于我们当下要着手解决的问题，则取决于蝙蝠侠和小丑是否构成某种特殊关系，即同一性关系（identity relation）。

本章，我们只着眼于一个模态问题：蝙蝠侠有可能是小丑吗？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进行些许模态研究，也得深入了解下形而上学。形而上学是门探讨事物存在及存在方式的学问，所幸它也是和漫画共性最大的一支哲学流派。形而上学问题常常复杂难懂，甚至匪夷所思。

不过，趁还没开始今天的话题——犯罪界的丑角王子可不可能是黑暗骑士的等同物——我们得先给无比艰涩的模态形而上学拼起几块关键拼图。接下来，介绍过几条合理的（但愿如此）形而上学假说后，我们会论证，或是意料之外，或是情理之中，蝙蝠侠不可能是小丑。最后，能够接受后文论述的读者，我们还会准备一些问题，并解释为什么说模态问题，一旦涉及蝙蝠侠、小丑这类虚构人物，就会变得比想象更棘手。

同一性那些众所周知的秘密

同一性（identity）是我们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形而上学拼图，就从这里介绍起吧。我们常说“他们发型一模一样”或“他们打扮得如出一辙”，以阐述两件彼此独立又高度相似的事物间存在同一性关系，但千万注意，这和后文探讨的同一性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事实上，我们说的同一性指的是事物与其自身构成的关系，“杰基尔博士和海德先生是同一人”或者“芝加哥等同于风之城”之类的语句方才符合我们考察的同一性概念。就算赝品和原作画得一模一样，终归只是高度相似罢了，不可能是我们要考察的等同物，毕竟这两者有了其一不一定就有其二。

因此，我们探究蝙蝠侠有没有可能是小丑的等同物，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们可不可能是一个人，就像你是你自己的等同物一样，即使你有个双胞胎兄弟姐妹，你们也是不同人。我们并不好奇小丑能不能动手术开刀，改头换面，把蝙蝠侠模仿得惟妙惟肖。我们想知道蝙蝠侠和小丑有没有可能就是同一人。

在同一性问题上，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一切事物都是其自身的等同物，与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尽相同，这一概念又叫自身同一（self-identical）。鉴于一切事物都具有自身同一的普遍性，等同物的不可分辨性（Indiscernibility of Identicals，简称IOI）原则便受到了许多哲学家的认可。

根据该原则，两样东西若是等同物，则必须具备彼此的所有特性，比如你和你自身就具有完全一样的特性：你们都是人类，你们都识字，你们也都知道蝙蝠侠是谁。因为你和你自己具备彼此的所有特性，所以你和你自己是等同物。现在，我们假定你有个双胞胎弟弟或妹妹比你晚生了一分钟，你俩的特性便出现了差异，因为你们并非同一时刻出生。

同样，如果说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侠是等同物，那么按照IOI原则，既然布鲁斯·韦恩是亿万富翁，那蝙蝠侠就也是亿万富翁。众所周知，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的另一重“秘密身份”，这点恐怕使得上述判断略显反直觉，换句话说，可能在有些人的印象里，蝙蝠侠不像是亿万富翁。千万要明白，这样想不仅不够严谨，还有过度解释之嫌，不是我们所希望的。

另外，IOI原则务必谨记于心，它说明了等同物之间不存在任何特性差异，这对后面判断蝙蝠侠有无可能是小丑的等同物大有裨益。

开始挑选“可能世界”

“可能世界（possible world）”理论指的是和我们世界有一定分歧的世界，是模态问题建立的基础。虽然名字误导人，不过可能世界与其说是外星世界，不如说更像一个个平行宇宙。“真”有几种不同的“真”，运用得宜的话，可能世界理论可以辨别一句真话具体属于哪种“真”。举例来说，恐龙或许没有灭绝即为真，因为某个可能世界里，我们就正同恐龙和谐共存。一样的道理，机动车辆或许从未诞生亦为真，因为有的可能世界根本就没有汽车。我们的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actual world），不过大千世界之一隅罢了。

借助可能世界理论，我们可以解释必然性（necessity）等重要概念。如果一句话必然为真（necessarily true），那么它在每个可能世界都为真。比如“2+2=4”和“三角形有三条边”必然为真，就是说所有可能世界，2+2都等于4，三角形一定有三条边。如果一句话只是偶然为真（contingently true），那么它仅在部分可能世界为真。

比如“世上存在管家”和“世上存在超级英雄”偶然为真，因为有的可能世界里存在管家和超级英雄，有的不存在。还有一类句子必然为假，例如“2+2=3”和“三角形只有一条边”。这类句子纯粹按字面理解，不可能为真。

可能世界代表着什么可能，什么不可能，所以想研究模态问题，必定要前往可能世界寻找答案。想知道有没有可能存在行星大小的隐形企鹅？没问题，如果哪个可能世界找得出这种东西，上述命题即为真。除此之外，要是有人问你开会可不可能迟到，我们一样能用可能世界理论决定该怎么回答。粗略来说，如果有一个贴近现实世界的可能世界，你开会迟到了，那么你开会可能迟到就为真。

你可能会奇怪：这开会迟到的家伙怎么就和我是等同物了？一个开会迟到了，一个没迟到，两人分明就特性相异。这是个烫手山芋，要理解这个问题，可以把其他可能世界的你当作同一世界不同时间的你。五分钟前你站着，现在你坐下了。虽然姿势变了，但现在的你和五分钟前的你依旧是等同物。一言以蔽之，一切事物都遵循IOI原则，是自身的等同物，不受时间影响，但后文我们不会深入讨论其背后的形而上学原理。我们就简单假定，不同世界的某一个体仍是其自身的等同物，不受世界和时间的影响。

为方便展开下文，还有一点需要声明：下文基本假定蝙蝠侠、小丑乃至整个DC宇宙为纯粹可能体（merely possible entity）。纯粹可能体仅存在于可能世界，在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在我们的假设下，蝙蝠侠、哥谭市和双面人可能会变成真实存在的事物。另外，我们要考察的可能世界，人们对蝙蝠侠还有DC宇宙的认知也都将成真。我们不妨用现在DC漫画的主宇宙为之命名，称其新地球（New Earth）。现在，掌握了必然性、可能性和可能世界等概念，我们可以将其运用到眼前的问题上了：蝙蝠侠有可能是小丑吗？

如果正确答案是“有可能”，那么就有一个可能世界的蝙蝠侠和小丑合二为一，成了同一个体。换言之，在某个可能世界里头，“蝙蝠侠”这一术语所代表的客体（“pick out” object）与“小丑”代表的客体为等同物。这种某术语“代表”某物的说法其实是种哲学表述的简约表达法。虽然该哲学表述颇为复杂，但为了一窥自然状态下的模态问题，弄清这点十分重要。

首先，“小丑”和“蝙蝠侠”之类的术语都是名称（name）。名称的特殊性质体现在，若它指称或“代表”特定客体，则该名称在所有可能世界都指称同一客体。与之相对的，摹状词（description）则不具备该特性。原因可参考如下摹状词：哥谭警察局局长。就新地球而言，该摹状词指称的客体为吉姆·戈登；而在其他可能世界，事情稍有不同，比如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成了哥谭的警察局局长，那么这些世界的“哥谭警察局局长”便指称阿尔弗雷德。可见，摹状词和名称因其所指不同有着天壤之别。同理，“哈维·邓特”在每个可能世界都指称哈维·邓特，而“哥谭前地方检察官”则不然。

其次，我们手头的问题不仅仅是蝙蝠侠能否称作“小丑”以及小丑能否称作“蝙蝠侠”——毕竟只要语言的演变轨迹稍有不同，如今指称蝙蝠侠的词语很可能就用来指称小丑了。我们感兴趣的是研究对象，也就是蝙蝠侠和小丑的模态特性（modal property）。这俩客体就像你我，具备某些模态特性，

也缺少某些模态特性。比方说，在许多哲学家看来，你我缺少“可能成为水煮蛋”的模态特性，倒是具备“可能再高上一寸”的模态特性。诚然，“蝙蝠侠”和“小丑”两项术语属于名称，但这改变不了二者的模态特性，其真正的意义在于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若“蝙蝠侠可能是小丑的等同物”这类语句为真，现实会怎样变化。

《〈蝙蝠侠〉与哲学：黑暗骑士之魂》

（美）马克·D. 怀特 （美）罗伯特·阿尔普 主编

郑钧庭 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南京大学出版社（ID：njupress），节选自《〈蝙蝠侠〉与哲学：黑暗骑士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