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新主流电影比重的增加,是对当代社会民众心理的回应。
陈宇
近期国家电影局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2022年春节档全国城市影院电影票房为60.35亿元。其中,以《长津湖之水门桥》《狙击手》《奇迹·笨小孩》为代表的新主流电影表现喜人。
近年来新主流电影比重的增加,其实也是对当代社会民众心理的回应——在移动互联网的话语环境中寻求价值观、情感和美学趣味的共识,并对之不断地进行发现和肯定,如《狙击手》是对志愿军战士为祖国奉献青春、牺牲生命崇高精神的再次肯定。
“如今,在公众话语之间寻找和凝聚共识非常重要,电影作品必须和我们当下社会巨大群体的精神面貌、所思所感强关联,这才是一个有活力的创作。”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狙击手》原著及编剧陈宇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电影《狙击手》剧照
故事最重要
《瞭望东方周刊》:有人说《狙击手》在叙事风格上比较凝练,有一种大道至简的味道。这是你和导演所追求的吗?
陈宇:抗美援朝战争可表现的东西太多了,在《狙击手》的策划和创作阶段,我们基本上都在做减法,我们就选定一个角度,找到我们要表现的东西,然后把所有影响我们注意力的东西去掉。我们要做一个真挚的、不喊虚假口号的、从小切口入手的影片。
我本人的方法论是戏剧的,我希望观众看到人物本身,看到故事本身。这就要我们做到,第一,要讲述一个尽量不出现任何逻辑问题的故事,第二,这必须是一个精彩的故事。所以,最难的阶段就是确立核心故事的阶段。我觉得张艺谋导演本人也是这样的一种观念,现在看这些东西是大于一切的,大于他之前所擅长的形式感、色彩、场面等,甚至比我要走得更远。所以我们也有争论,我说你好歹要给观众一些声光电的刺激,他说我们就把故事讲好,把戏剧性做好,其他的形式手段都是次要的。在反复的讨论过程中,我们逐渐达成共识。
《瞭望东方周刊》:你把自己称作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可否谈一谈你的电影观?
陈宇:第一,我认同叙事是电影的基本属性,其他要素要为叙事服务。
第二,做电影要有一种科学的态度,科学的方法。
电影是一种艺术,但生产电影的方式应该是科学的,我自己很讲究这种程序上的科学,每一个环节必须用一种科学的方式来对待它,而不是拍脑瓜。我对灵感、直觉抱有怀疑的态度,对临时的兴奋是怀疑的。
第三,我是实证主义者,会尊重自己的感情,但一定要用理性思考把逻辑推敲扎实,才会实施。
最后,对观众高度尊重。我从来不觉得创作者就高于观众,我们实际上是和观众一起在完成一个作品,而不是我完成了,展示给你。我们尊重并揣摩观众在接受电影信息时每一分每一秒的心理感受,并因此来调整创作。
描写鲜活的年轻人
《瞭望东方周刊》:从小人物视角构建家国一体的影像,是近年来新主流电影努力的方向。结合你的创作实践,你认为如何让家国情怀的表达更真实自然、更有感染力,让观众从人物身上建立起对家国一体的深度认同?
陈宇:电影本身,就是一种对抗抽象概念的艺术形式。我们要去描述的是一个鲜活的年轻人,从这一个个年轻的志愿军战士精神层面,再去抽象出一种集体的特质。
对于这个年轻人,我们要知道他来自哪里?有什么特征?有什么语言和行为特点?他有什么长处和短处?如果你非要写一个标准的战士,就是把他抽象化,那么观众也会觉得虚假。
爱祖国,是爱每一个具体的人、爱长江黄河、爱唐诗宋词这些具体的要素,再上升到对祖国的热爱。电影里也是这样,当和我同呼吸共患难的战友躺在那个地方,我今天要把他背回去,这个力量是非常强大的,这种情感关系是电影具有感染力的基础。而且,年轻时是生命能量最强大的时候,人们最愿意为某种精神、某种信仰、某种情感力量去不计代价地付出。
《瞭望东方周刊》:近年来,市场上获得高票房、好口碑的新主流电影涌现。目前是否出现了观众趣味与主流意识形态的某种趋同?
陈宇:曾经我们对电影有一种三分法,一类是主旋律,一类是艺术片,一类是商业片。这些年为什么我们很少这么分了?因为三个群体之间的界限逐渐在打破,无论是我们的价值观还是趣味,慢慢趋向于统一,趋向共识的形成。
主流电影意味着:它既是彰显主流价值观的,大众也觉得不错,商业系统能赚钱,而艺术性也一定程度得到彰显。在这种共谋状态下的新主流电影就容易产生爆款,甚至产生30亿至50亿这样票房级别的影片,因为它击中了广大中国人的某种共同情感、趣味和态度。
寻找共识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新主流电影未来还会出现怎样的创作趋势?
陈宇:未来新主流电影会更加重视如何讲故事。叙事满足了观众对于故事的一种刚需,思想是附着于讲故事之上的,而不是故事本身自带的。
与此同时,未来新主流电影会将故事叙述与类型片更好地结合。类型片是创作者和观众对接的一个桥梁,它有点像普通商品的分类系统,一个超市几万种商品,你怎么样找到你要的那种?那就要依靠分类系统。战争片、恐怖片、爱情片等等,满足不同观众的心理需求。
第三,我觉得在价值观方面,凝聚共识的趋势会更加明显,这意味着从创作者角度、从电影公司的角度,会更加趋于稳妥,要找到一个最大公约数。
艺术片永远不会是市场的主流,因为艺术片是在探索人类精神和情感的边界,它是值得尊敬的,但和主流电影不是一回事。主流电影是寻找我们今天所有人的情感和价值观的共识,它不是探索,它是肯定,并且是一次一次地肯定。每一部成功的主流电影就是对某种价值观的肯定。《你好,李焕英》是对家庭情感、母女之情的珍贵性的肯定;《奇迹·笨小孩》是对年轻人创业实现梦想的正义性、正当性的肯定。
互联网使得信息呈爆炸式增长,不断催生着个人或群体的独特个性和思想,也催生分歧。我觉得,就主流电影这种大众娱乐而言,寻找共识,比催生独特性,在当下是更为急迫的。
《瞭望东方周刊》:目前电影市场需要怎样的好故事?
陈宇:具有深刻洞见,又能找到大众价值观和情感公约数的内容,仍然稀缺。电影作品必须和我们当下社会巨大群体的精神面貌、所思所感强关联,这才是一个有活力的创作,否则电影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认为,哪怕拍一个科幻片,也应该具备现实主义精神,直击社会痛点,和观众当下的情感强关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