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每年的3月27日是“世界戏剧日”(World Theatre Day),今天推荐一下王文娟老师的自传《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的越剧人生》,既是看她艺术生涯和人生经验的回顾总结,也能从中读到百年越剧发展历程的一个缩影。
老师在生活上一直很照顾我,她为人朴实正派,话不多,对我既严格又宽厚。我刚到上海不久,一天帮她收拾房间,不小心打碎一瓶香水,这在当时是比较昂贵的东西。我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想说又不敢,不说又觉得不安。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纠结这件事,有几次都走到老师面前了,还是转回来。到了第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鼓起勇气对老师说:“阿姐,桌上的香水是我打碎的。”没想到老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早看见了,以后做事情当心点。”并没有责怪我。我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十三四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因为练功的关系,我的鞋子磨损得特别快,又没有钱买新的。有时母亲也会托人从家乡带鞋子给我,可是由于当时通信不便,我们又时常转换剧场,母亲亲手缝制的鞋子几经辗转,送到时常常已经小了。记得有一双布鞋,母亲在鞋面上绣了一朵梅花,非常漂亮,虽然穿不下我也舍不得扔,穿大半只脚,脚跟露在外面,到了冬天,脚后跟都开裂了。老师看在眼里,不声不响买了双新鞋给我,后来,老师看别的女孩子都有皮鞋穿,又给我买了一双皮鞋,而她自己却一直很节俭。在河北大戏院演出时,老师有一位姓沈的朋友,是一家医院的妇科主任,平时住在医院宿舍,有两间房间供她独用,她留出一间让我们去住。医院离戏院比较远,每天演完夜戏,老师总是舍不得坐车,带着我步行回住处,直到现在我仍记得,在沉沉黑夜里,那条路似乎显得格外漫长。
有段时间,我和老师住在剧场对面的一幢石库门房子里。那是一间亭子间,上面有一个小晒台,晒台的一角放上煤炉,我负责买菜买米做饭。有时老师外出,给我留下一点钱,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做饭。白天我一边扇着煤炉一边练唱,一人身兼生旦净末丑,倒也自得其乐。到了晚上,隔壁的二房东家里开始放评弹,我每次听到那悠扬婉转的曲调就忍不住要想家。来上海后,我时常做着这样一个梦:在家乡的田野里,我领着弟妹拾田螺、拔笋、捡栗子……醒来心里想,不知道弟弟妹妹现在怎么样了?谁带他们出去玩?有没有受人欺负?看到观众席里有个小男孩,有点像我弟弟的样子,我就会呆呆地看上半天。在路上看见一个很像母亲的背影走过,我会不由自主地追上去。
为了能早日接济家用,平日里我十分节省,离家时母亲给的两块银元用了好几年,我每个月的零花钱大约是三十个铜板,相当于一角多一点点(一角约等于二十五至三十个铜板)。实在想吃零食了,就花三个铜板到隔壁烟纸店(小杂货店)买一包花生米。进天香戏院半年后,我拿到了平生第一次包银,这份包银还是我老师去向老板争取来的。每月五元,总共是三十元,我给自己留了一点钱,其余全都寄回了家,这也是我对父母尽的第一份孝心。
那时,我的生活除了学戏就是看戏,我本来就是个戏迷,如今上海剧场林立,更是如鱼得水。当时的越剧剧场相距都不远:天香大戏院在天津路,皇后大戏院在南京路西藏中路口,老闸戏院在北京路老闸桥,通商剧场在北京东路,大来剧场在贵州路,“皇后”的隔壁是“天宫”,后来开的“国联”、“上海大戏院”则在“皇后”对面。戏院之间步行至多只要十几分钟,每逢演出空隙,我就溜出去看戏,也不用买票,当时的日场演出很少有满座的,去别的剧团找小姐妹,顺便就到剧场里看场“白戏”。我老师在通商剧场演出的时候,我常去浙东大戏院看筱丹桂的戏,“浙东”和“通商”只隔一条马路,非常近。时间久了,我和丹桂剧团的演员就比较熟了,筱丹桂在舞台上擅长演“马寡妇”、“刁刘氏”一路的“艳旦”戏,台下的为人却非常朴素忠厚。每次见到我,总是亲切地招呼:“妹妹,来玩啊。”毫无红伶的架子。有时她和剧团的小演员玩牌九,赢了钱从来不拿,仍旧分还给她们。有人问她为何这样,她就会苦笑着说:“我拿了那些钱也是给张春帆,还不如分掉呢。”她苍白的脸上那种伤感无助的神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除了看戏,就是看电影了,这也是当时普遍又便宜的娱乐方式。我在天香戏院当学员时,范瑞娟是团里的三肩小生,我们两家的父亲是好友,我同她在家乡时便已认识,这次异地重逢,自然倍觉亲切。星期天上午,我俩经常结伴去看半价电影,看完电影总是错过戏院的午饭时间,我们就一人买一包萝卜干,边吃边评论刚才的电影。那些年,我养成了每周看一次电影的习惯,当时上映的各路中外影片开阔了我的视野,对我后来的表演也有着潜移默化的帮助,比如陈云裳在《木兰从军》中的一些表演,我后来也在舞台上加以吸收利用。在通商剧场演出时,吴小楼在团里担任三肩老生,我们俩年龄相近,经常在一起玩,比如买一包盐炒豆分着吃,边吃边探讨当天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