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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升起一座悬崖》拿下戛纳短片“金棕榈”,专访导演陈剑莹

末日来临的前一天,一位少女在家乡行走、告别。在陈剑莹看来,告别的过程其实也是寻找的过程,“很多时候你在要离别的时候,才会发现你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于是告别本身就变成了一种探索,这个故事就突然有了这种双面的意向性,更有层次,也更有趣”。

导演陈剑莹(中)领奖

北京时间5月29日凌晨,第75届戛纳电影节公布了主竞赛单元获奖名单。其中,由天浩盛世娱乐出品,陈剑莹导演、萧子木华编剧、姚安娜主演的《海边升起一座悬崖》,斩获主竞赛单元短片金棕榈。

这部影片以略超现实的“末日”设定,隐喻人们在现实中的困境与探寻;同时导演陈剑莹以自己对中国城市气质的观察,用具艺术力和风格化的视听语言,去传递自己所感知的属于当下中国本土和民众的诗意与情感。

此前,《海边升起一座悬崖》27日在戛纳进行首映时,座无虚席。陈剑莹亲身感受到了电影节官方和多国电影人对于短片单元的极高重视;而这,也是电影界对未来的电影创作力量的重注。

变化时代的浪漫主义

“告别的过程,也是寻找的过程”

这届年轻创作者甫一出道,就遭遇了疫情的意外阻击,在给他们的第一波内容创作带来变数的同时,也刺激着他们以应变的思路重新审视自己的预定路径。

陈剑莹也是其中的一位。

从纽约大学导演系毕业后,陈剑莹开始着手筹备自己的第一部长片。这是她酝酿已久的心念,也是在学生时期的几部获奖短片尝试后,她对跨文化题材的进一步深入。带着原创故事花了两年时间找投资,获得天浩盛世娱乐的支持后,这次创作终于进入了开机倒计时,时间却来到了疫情的2020年。

比其他新作品更加特殊的是,由于陈剑莹的这个长片故事需要在不同国域拍摄,因此在全球疫情波动不定的背景下,它的落地难度显然变得更高。

前后四年过去,没有能够输出自己的作品,陈剑莹一度陷入了迷茫和自我怀疑。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后,她决定,不要与不可改变的现状“斗争”。

“于是我就想,能不能退回短片去继续踏踏实实地做一个作品出来。一方面,我觉得导演还是要不停地练习,一定要拍东西,不能闲着。另一方面,在学生时代的作品之外,我希望能有新的作品去代表当下的我。”

足够幸运的是,她长片的投资方天浩盛世娱乐,也全心地支持她的这一想法,并继续帮助她创作和出品这一部新短片。

陈剑莹个人的这次阶段性的自我重建,一定程度上也成为了她有感而发创作,向他人去探寻共鸣的一个原点:在每个人可能都随时面临不确定性和变化的当下,人们更需要一些最本真的向往和希望。

“从这种情感出发,我就想做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浪漫主义故事。想说,即使大环境再怎么变化,人类其实可以抓住很多情感上的、记忆里的美好的东西。”

这就是《海边升起一座悬崖》的由来。

如同它的片名一样,这部影片有着一些超现实的表达:末日来临的前一天,一位少女在家乡的游走之旅。

“末日,当然在我们的故事里所代表的并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它是一个隐喻,可以代表我们面临的很多挑战,比如说疾病、自然变化,或者对于生活来说堪称末日的遭遇、巨变,等等。它不是一部科幻片,我们也没有特别去说灾难来临是什么样子,它更多是一个背景符号存在其中,推向前台的更多是情绪。”

而创作中曾最令陈剑莹和编剧萧子木华拿捏不定的是,关于这趟“游走之旅”的关键表达到底是在“告别”还是在“寻找”。最终他们发现,告别的过程其实也是寻找的过程,“很多时候你在要离别的时候,才会发现你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于是告别本身就变成了一种探索,这个故事就突然有了这种双面的意向性,更有层次,也更有趣”。

在陈剑莹的感受中,自己的这次创作也在受到大师们前作的影响。如由李安导演的作品,去汲取如何让文艺片“好看又有深度”的灵感;在剧作层面,伯格曼导演在人物关系和对话上的精妙,则给了她相应的启发;而从视觉上,此次的短片则比较深地受到塔可夫斯基导演的影响。

以城市的特殊诗意与生活气质注入风格化

在此前为自己的长片选景时,陈剑莹偶遇并喜欢上了宜宾,而后,有趣的是,这座城市以自身的气质先“深度参与”了《海边升起一座悬崖》的创作。

“我觉得在那座城市里有一种很安宁的气氛,还有一种很淳朴和乐观的感觉,同时它还有一种很诗意的美感”——影片在人物和场景两个方面都受到了城市的许多启发。

在创作时,陈剑莹与编剧萧子木华曾去宜宾的生活深处走访,他们特意去采访街头的人们,如果末日来了,你他们会怎么办。“他们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乐观,采访中很多人们真实的反应,我们将它用艺术化的手法加入到了创作当中,投射到主角之外的很多配角身上,希望他们能够传达出一些真实的人文情感来。包括在影片的开头我们有一群快乐的工友形象,看起来很悲观的末日,对他们来讲可能没有什么影响,他们还在聊打麻将还是斗地主,晚上该干点啥等等,生活仍然在继续。”

而在景象呈现上,陈剑莹强调将宜宾的诗意与生活感并重。

“很多电影中咱们国内的城市呈现出一种老破小的状态,但我是觉得中国的土地,哪怕是三四线城市,它都是有一种诗意存在的,它的美感不输给欧洲那些大家常常看到的风景,所以在创作起初我就是想将中国本土的这种诗意拍出来。宜宾江河水系众多,同时它又是一个工业城市,一柔一刚的两种元素矛盾又统一地存在于这个城市里,我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一点,所以我们在很多取景上都会注重融合,比如一个冒着烟的工厂,身前是缓缓流淌的江流;有的场景里水和火会同时存在,还有一些场景是人造建筑里,充满了很多自然元素。会有很多这样的影像存在,自带一些超现实的气质。”

与此同时,影片中会抓取到很多特别的生活细节。比如开在铁轨边的烧烤摊,人们吃着吃着就会有火车开过——当然为了安全起见,剧组并未原地拍摄,而是在其他场所依据影片整体的审美风格复刻了这一生活景象。又比如影片中有一个场景,是一家茶馆里摆放着一张遗像,同样来自宜宾街头的真实。

“我们观察到很多小店里,一进门就是前任老板的遗像,熟客们进去还会很自然跟遗像打打招呼,就好像他还在这里。人们之间那种很亲近的感觉,我觉得也是当地很特别的一种人文情感,所以很多这种小细节,可能不是多大的情节,但是一种很重要的环境语言塑造。”

在影片的影像语言方面,陈剑莹第一次尝试了比较多的轨道运动,人物在全景中活动时,营造一种梦境般的随意飘荡的感觉;而当人物进行思考时,机器则会固定下来,带着观众沉浸在她短暂的个人世界中。

为了强化自己此次所进行的新风格的尝试,陈剑莹在后期也经历了一次繁复的二度创作,包括在整体结构上进行了漫长细致的推敲取舍,最大程度去凸显想表达的视听语言;包括如何让声音配乐更好地参与叙事,比如细节到每一个雷声、每一个火车声音的区别,它所传递的情绪有什么不同;包括调色,比如一个室内场景,他们也会同时注重观察这个场景中的室外要如何调色,考量室内外对比对人物感受的影响;等等。

“整个过程可以说就是磨出来的,蛮煎熬的,整个后期我经常从早到晚在剪辑房待12个小时以上,让这个作品从最开始的设想到素材,到最后呈现出一个非常合适的结构、节奏和状态”,陈剑莹告诉我们。

当然,这种前期的细密与后期的煎熬,如今证明是十分值得的,无论是审片的戛纳组委会,还是来到影片戛纳放映场的各国影人们,都对这部影片的视听风格表达出了毫不吝啬的赞赏。

姚安娜的第一次表演:真实,专注,投入

姚安娜作为新艺人,参与到这部艺术短片的拍摄,这无疑也吸引到了很多外界的关注。

“我一开始就想用新人演员,我的要求就是需要演员从头到尾的高配合度,深入故事,深入情绪,深入环境。姚安娜做得很不错。”陈剑莹告诉我们,“在此基础之上,她的真实感受是我想要的,她不需要去演一个别人,而是自然、真实地将自己的感受投射出来。”

在与姚安娜的合作中,陈剑莹会引导她,先去挖掘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情感。

“我们坐到一起,聊我的过去她的过去,我们两个人试图将自己的情感去代入这个角色当中,成为角色很有机的一部分。包括我们各自会将自己假想为主角‘念念’,然后给片中的其他角色去写信。我也会让她畅想一下‘念念’跟这几个人物之间此前发生了什么故事,我再给她看我是怎么想的,再一起去讨论,让这个角色尽量地真实。”

陈剑莹也带着姚安娜一起提前去宜宾,坐在街头吃路边摊,观察宜宾的人们是怎么吃饭怎么生活的,他们都在聊些什么。

前期准备得充足,导演与演员之间了解得深入,让现场的拍摄更加顺畅,沟通成本更低。

比如一场“念念”站在高处遥望整座城市的戏份,基于此前的互相了解,陈剑莹会给姚安娜提出更私人化的导戏建议,帮助后者去代入自己心里重要的那座城市和那种情绪,再去投射到此刻的表演中。

在陈剑莹看来,姚安娜作为新人演员,“比较放松不怯场,能够比较好地找到状态”,“尽管她本人不是情绪特别外放的性格,但她很认真地接纳、包容,愿意尝试;她也会积极地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见,但对于我们所传达的表演要求,一旦消化并认同,她就会比较坚定地去展示出来”。

“即便一些很小众的情感,也值得被看到”

陈剑莹的拍片欲望,萌发得很早。

早在15岁时,她就已经拍了人生的第一部“电影”,与朋友们组了“草台班子”,自己写剧本,用家用DV,拍了一支40分钟时长的剧情短片。

拍完之后上瘾了,于是在上大学之前她就已经拍完了三支片子。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她,自主性很强,三支片子都是自己拉赞助,没有花过家里的钱——这一状态也一直延续到后来她所有大学时期的影片拍摄,以及毕业后的影片筹备。懵懵懂懂间,陈剑莹也早早就开始了自己对导演理念和制片意识的平衡培养,强调拍片规划,对“每一分钱”负责。

而现下,陈剑莹成为了天浩盛世娱乐扶持创作者计划“浩淼计划”的签约导演,将与天浩盛世娱乐进行长达6年的深度合作。这种合作的锁定不仅给了陈剑莹更加稳定进行创作的基础,她更感欣慰的是,在前期实际的合作中可以明确地感受到,“天浩盛世娱乐给我这样的年轻电影人极大的信任和完全的创作自由,这非常难得”。

从人生的第一支片子开始到现在,陈剑莹觉得自己在创作中是一个“跟着直觉走”的人。当然,早年的“直觉”或许依靠的是大胆,而如今的直觉则以大学专业学习时丰富多元的阅片量,以及艺术门内门外其他学科知识的学习为基础。

“比如我在纽约时学了建筑史,你会看到我的片子里对于建筑空间元素会很在意。这些东西都会成为直觉的一部分,然后可能根据不同的情感、不同的剧情内容、不同的场景,我会有一些不同的想法,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审美体系的构成,慢慢累积,不停地去尝试不一样的视觉风格。”

陈剑莹在大学时期拍摄的两支短片《她的眼光》《水下美人鱼》——前者关注女性情感中的大胆话题,后者关注疾病人群难题——都曾先后进入国际电影节展映。在她的自我解读中,自己似乎对“人在困境当中的情感”更有感触,每一次创作也都是在反映她当下关注的某类人群或某种情感。

“我觉得人在经历很多苦难的时候,会让你对人生和自身有很多的思考,这种情感我觉得是很有层次的,也很值得讨论。其实我拍电影的初心,是希望能够去打动观众,这种打动我觉得可能不是说让你哭或者怎样,而是希望能够触及到人性共通的一些情感;尤其是一些大家可能觉得很小众的情感,我觉得它反而更加珍贵,更加值得被看到和被讨论。”

当然,在创作中,将声量不一的“个体感受”,解构和呈现为一种更普世的状态,这是她所认为的创作者的责任。

就在当下,陈剑莹正在创作一个新的剧本,依然是与天浩盛世娱乐合作,一部献给成人的纯爱故事片,“爱情和人生这两件事情是相互影响的,好的爱情会改变你看待人生和自我的方式;尤其是当我们变为成年人的时候,我们会变得非常清醒、非常现实,可能会拒绝去相信一些很纯粹的东西了,但我觉得这些纯粹的东西,是会给人以力量的”。

“从某一个维度上来说,如果电影能够给人以力量,让人能够回归到本真的幸福状态,我觉得这也是电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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