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录》为什么会被骂？

互联网上每天都是吵不完的架，打不完的辩论赛。有场辩论就争了十来年，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就是“双洁”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双洁”是指要求言情小说的男女主，亦或是耽美小说的攻受双方（又称“菊洁”），从精神到肉体皆是纯洁的，没有过往情史，更没有过往性史，对彼此皆是首次。其中有情感经历没有上过床的称之为“双处”。

伴随着自由主义在国内的持续退潮，传统的保守主义回归，双洁党在过去十年更是有快速壮大的感觉。晋江等文学平台作者，会被要求标注作品是否双洁。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双处双洁的辩论闹出圈。

反对双处双洁的人，称双洁是“封建时代的裹脚布”、“贞操是最好的礼物”、“牌坊”等变种回归，双处双洁党是道德卫士，自我性压抑到在被阉割的言情文总寻求快感。双处双洁党的人，则以为ta们是消费者，在明确需求，市场应该尊重个人喜欢的多样性。

辩论赛进行了十年，看似没有输赢，实则是双处双洁党的领土正在不断扩张。

过去十年，晋江等平台上越来越多的作者，会为自己的作品打上双处双洁的标签，包括一些小妈文学、穿越文学、宫斗文学、妓女文学等等，其中穿越文学的双洁是生生世世的双洁；也有越来越多的读者会在越来越多的作品下面训斥没有做出响应标记的作者。

这几天，衍生出“双处双洁”讨论的是《梦华录》。

如果《梦华录》是一个架空的原创故事，估计会得到更高的称赞，它有进步性的一面。整个故事，是基于女性成长的主线展开叙事。赵盼儿、孙三娘、宋引章等人都在强调自立、自强，女主赵盼儿一心想要自我成长，而不是依附于男性，最终指向的也是女性要靠自我奋斗。

但是《梦华录》是有原著的，来自关汉卿所写的元杂剧《赵盼儿风月救风尘》，85后顶级花旦刘亦菲饰演的女主角原型即是妓女赵盼儿。关汉卿，生活在七八百年前的元朝，是元曲四大家之首。

不过原著《赵盼儿风月救风尘》是个短篇，仅有不到一千字，现在的《梦华录》改编成了超长篇的40集古装电视剧。

人物的名字和一些基本设定得以保留。比如刘亦菲饰演的赵盼儿，林允饰演的宋引章等人，皆是使用的原名，以及赵盼儿设计营救好姐妹宋引章等情节。

但整个故事已然大改，由原篇的底层女性互助叙事，变成了古装偶像言情剧的叙事逻辑。这种叙事逻辑带来的必然结果是，凭空增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主角。

陈晓饰演的男主顾千帆，人设是世家公子，血统高贵，生父是当朝宰相，外公是实权部门的吏部侍郎，相当于如今的中组部部长，顾千帆文武全才，既是进士出身，又任职在武官场的皇城司。

争议点在于，《梦华录》的改编，对原著的赵盼儿等人做了人设上的“洁净化”处理。

原著中的赵盼儿是个没有对其出身做过多刻画的底层妓女，更像是个群像，借以描绘底层妓女，面对封建父权男性带来苦难时，彼此之间的互助互爱。而《梦华录》中的赵盼儿，被提升了阶层，变成了落魄的官二代，由原先明晃晃的妓女人设，变成了出场即是“良民”的设定，跳出原先的底层妓女叙事场景。

作为古偶剧，《梦华录》坚决地摒弃掉了“妓女”这个设定，并且急切地和妓女撇清关系。整篇剧集开播至今十几集，压根没有出现过几幕妓院的场景。

不论是赵盼儿，还是主要女配宋引章，都在刻意规避妓女一词，不断地与被迫卖身的妓女群体做割席，以完成人物的自我认同，以及设定的纯洁性，就差立起来一个牌坊了。

剧中宋引章以自己的乐籍身份为耻，不断强调她没有卖身、以色侍人，称卖身、以色侍人才叫贱。

女主赵盼儿第一次见到男主顾千帆后，强调的是，“贱籍怎么了，那是天命。不是我的错，我在籍时清清白白，没有以色侍人，脱籍后以茶为生，也没有自甘堕落”。

赵盼儿虽有前任欧阳旭，高中探花郎后薄情寡义，但两人的过往故事均用简短的话语草草带过，连最基本的接吻等动作都没有。她甚至有洁癖，会为周舍摸过她的手，感到不适。

原著中的赵盼儿和宋引章，两位被制度性压榨的底层妓女，在剧集里人设摇身一变，成了两位“出淤泥而不染”、“卖艺不卖身”，在风尘行业里纯洁高贵的才女人设。

对“清白”的苛刻，不只出现在了赵盼儿和宋引章身上。整个故事的开篇，男主顾千帆查江南大案，查的便是皇后婚前失贞的案子。这是整个故事的引子，所以顾千帆又可以称得上是“处女调查官”。

而剧里各种细节暗示，它对应的朝代是宋朝宋真宗，皇后为刘娥。真实历史中的刘娥，嫁给宋真宗时便是二婚。刘娥幼时家庭贫苦、做过歌伎，结过婚，宋真宗是不在乎的，她被打破规制立为皇后、母仪天下。连同她的前夫小银匠龚美，都得以提拔飞黄腾达。

宋真宗的儿子宋仁宗，立下的皇后曹氏，同样是二婚。

“双处双洁”，在如今的网络文学和各色影视剧中圈到一大批读者，获得了不低的话语权。在我们真实的古代，真不见得就是这样的保守。

比如同样是出生在宋真宗时期，大文学家兼改革家王安石，其身上有一著名典故是，儿子患病失控，有家暴行为，他力劝力促儿媳离婚改嫁。还是宋朝，我国最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也有二婚的故事。

不只宋真宗，迎娶二婚女性的皇帝，在封建社会都比比皆是。汉武帝的母亲王娡就是二婚嫁给汉景帝、刘备的穆皇后吴氏、武则天是唐太宗的才人二嫁其子唐高宗，还有晋惠帝皇后羊献容等等。

有意思的是，在将“清白”看的格外重要的同时，《梦华录》整体想讲的是一个女性向的励志故事，不过是套用了古代的壳子，在现代话语体系里讲现代故事。这个剧的本质，其实就是古装版“女人帮”，再配合撕渣男、搞事业的故事线，男女主、男女配的爱情线，看似是古偶，实际还是穿着古装的现代偶像剧。

以现在《梦华录》拿到豆瓣8.8分和播放数据上的优异表现来说，其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改编成功。

《梦华录》的主创们，力图在保守主义和女性主义之间，走出一条中间路线，平衡好两者。

中间路线的好处是，该片在商业上大大扩展了自己的受众群体。“双处”的设定拢住保守的受众群体，女性主义情节的设定，圈住有先锋意识的女性主义群体。而且女性主义相关议题，在如今的舆论场上是几大主要议题之一，又极有利于剧集的营销工作展开。

但是其一旦选择营销女性主义，就难以避免保守主义和女性主义的冲突。相当部分的女性主义受众，很难接受《梦华录》的改编。

这种中间路线带来的拧巴之感，跃然纸上。

原著中赵盼儿仅凭个人力量，利用法律法规便完成了设计救出被骗婚的好姐妹宋引章。而《梦华录》中，赵盼儿救出宋引章、搭救孙三娘，以及后续开店的本钱等均是借助男主顾千帆的力量。这种力量，包括但不仅限于权力、体力和金钱。

几位主要女性角色，赵盼儿、宋引章、张好好等人身为贱籍，却要么鄙视穷人，要么瞧不上沦落风尘的真实同类，都给人以高高在上之感。古代妓女多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是被性剥削的受害者，不论是在哪个语境下，受害者之间的互相鄙视都会令人不适。

整篇故事有女性成长线，这些成长的基础又是架构在女主们是足够纯洁、自爱的基础之上。

这或许和创作者本人有关。这些年，编剧张巍的作品，一直争议颇多。

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在她创作的故事里，有诸如用强奸女性，以证明其贞洁的桥段；还有各种历史虚无主义式的改编，比如在她编剧的作品中，被称作陷害忠良任用奸险的“亡国妖后”陆令萱，变成了一代大女主女贤相；宠幸奸佞强暴皇嫂的末代昏君高湛，变成了深情款款的帝王……

张巍自诩甚高。昨天，张巍的口碑开始翻车出圈，原因也在此。

面对质疑声，张巍的朋友圈和微博，均转了一篇豆瓣长评论，叫做《借古典意象演绎新价值观，不太还原剧情却把握原著悲天悯人的神髓，文化专业的纠正一些误解》。

张巍非常肯定该文章，称该文章作者为知音，文章作者非常懂她。

而这篇小1万字的长文，对改编作者张巍大加褒扬极尽称赞，称其托古写今，以今代古，写出了当代的新乐府，小有瑕疵，瑕不掩瑜；同时对原著作者关汉卿小有称赞之外，说他虽然写过女性作品，但本质就是一个老嫖客。更是直言张巍改编的《梦华录》不知比《赵盼儿风月救风尘》高出多少。

同时长文里，讽刺了部分女权主义者对《梦华录》的批评，称该群体精分，支持关汉卿是在媚男。

张巍本人的表现，或许可以解释《梦华录》的口碑两极撕裂，以及其作品长期以来的拧巴感。

同时《梦华录》在古偶造CP上的表现，或许也可以解释，过去十年间，为何象征保守主义的“双处双洁党”能够在各大文学论坛的言情和耽美等板块攻城略地、大杀四方。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度八卦 （ID：shendubagua001），作者：唐唐&炮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