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由散文家、电影学者赵荔红著作的新书《七个半导演》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在一百多年的电影史中,诞生的导演多不胜数,而卓别林、塔可夫斯基、小津安二郎、伯格曼、布列松、侯麦、罗西里尼、希区柯克是其中绕不开的八个名字。作者选择这八大传奇导演为评论对象,对于他们的个人生活简史和电影作品做了纵深的评述,读之可了解导演们的艺术人生,亦可获得鉴赏品味经典影片的指引。
本书既根基于对现实生活的透彻理解、扎实的文学艺术理论、电影史以及电影美学理论,同时具有作者本人的主观判断:作为一个散文作家,讲究修辞,看待电影文本有其独特的眼光和视角。
有意思的是,本书之所以名为《七个半导演》,是因为作者只喜欢半个希区柯克。
本书从导演延至作品,既可看作一部人物传记合集,去了解八位导演的艺术生涯;还可以看作一份影片推荐手册,做选取优质影片的参考指南。
作者简介
赵荔红,散文作家,电影评论家。著有散文随笔集《宛如幻觉》《意思》《回声与倒影》《最深刻的一文不名者》《世界心灵》《情未央》,电影评论集《幻声空色》等。合作主编有《中国书写:二十四节气》《假如听见喵喵叫》。曾获紫金·江苏文学期刊优秀作品奖——《雨花》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等。
章节试读
无人揭开的悬念
——希区柯克的电影手法(节选)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1899—1980),这个电影界的祖师级人物、悬念大师、惊悚大师,一生留下50多部影片,影响深远。他的电影,画面明朗简洁,氛围轻松幽默,即便是一场凶杀戏,也不直接呈现血腥与暴力。戏剧效果强烈,即使离开屏幕,电影营造的氛围、产生的压力,也会让你小心走路,担心“背后有人”,半夜一声咳嗽、门咿呀一声,也会吓你一大跳。惊悚的最高境界是让观众“自己吓自己”,希区柯克乐此不疲地玩着这样的影像游戏。一些手法、元素,诸如“罪孽转移法”“楼梯与阴影”“爱情与凶杀”“精神危机”“金发美女”“麦格芬手法”等等,在不同电影中被他反复使用,观众能清晰辨别独属于希区柯克的电影语言,却从不厌倦于他的重复。本文试着阐释其中三种。
麦格芬手法
何为麦格芬?它源于这样一个故事:在一列开往苏格兰的火车上,有个爱刨根问底的人,见邻座带着一个形状奇特的包裹,就问:“那是什么?”乘客答:“麦格芬。”“什么是麦格芬?”“是在苏格兰高地捉狮子用的。”“可是苏格兰高地没有狮子啊。”“啊,这么说,也就没有麦格芬了。”在希区柯克的电影里,麦格芬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或物,它是虚拟的,但又实实在在影响、左右着剧情的发展。希区柯克借助这些不存在的“麦格芬”,制造迷障,诱骗观众,设置悬念,然后又层层剥离,呈现“麦格芬”的真实,从而推动情节发展。当“麦格芬”密码被破解,悬疑消失,真相也就大白。可以说,没有“麦格芬”,几乎成就不了希区柯克电影。
《丽贝卡》里,丽贝卡是一个麦格芬。全剧中丽贝卡从未出现,但又无处不在。年轻的女主人公在蒙特海边初识马克思·温瑞特时,就听说了他死去的漂亮妻子丽贝卡,成为温瑞特夫人后回到曼德雷庄园,感觉丽贝卡的气息、痕迹无处不在,她的作息习惯,喜欢吃的菜,用过的记事本,绣有“R”字样的丝巾,摆设、举止和画像。温瑞特夫人被人们记忆中的丽贝卡纠缠,被比较,被嘲笑和蔑视。丽贝卡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又是怎样死去的?神秘性左右着观众和温瑞特夫人,在一层层进入丽贝卡生活的过程中,悬疑也逐渐被揭开。温瑞特夫人闯进丽贝卡的房间、穿丽贝卡的服装是个小高潮,到丽贝卡的海边小屋时,悬疑几乎要破了。最后发现,被讲述被想象的那个智慧、高贵、理智的丽贝卡并不存在,真正的丽贝卡是一个放荡、冷酷、恶毒的女人。
《眩晕》中,麦格芬应该是两个人。相对于影片上半部出现的玛德琳夫人,幽灵卡洛塔就是麦格芬。玛德琳夫人为其所惑,梳卡洛塔的发式,手拿她画像中的鲜花,佩带她画像上的同款首饰,最后也学卡洛塔在26岁自杀,玛德琳夫人的命运就是卡洛塔命运的再现。到了下半部,当与“死去”的玛德琳夫人面貌相像的朱迪出现后,才发现,原来玛德琳夫人也是一个麦格芬,现实中只存在被雇佣的朱迪,用来制造假玛德琳夫人的假自杀,真正的玛德琳夫人一直住在乡下,在影片中只出现过一次(也没出现人),就是被自己的丈夫加夫像玩偶一般从高塔扔了下来。
《精神病患者》中的麦格芬是“妈妈”。“妈妈”似乎出现过,观众和片中角色都见过她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听到她大声训斥儿子,甚至三次杀人:一次是恐怖的“浴室杀人”,一次杀了私家侦探,最后一次行凶时被抓了。但这个“妈妈”其实不存在,存在的是人格分裂者诺曼。诺曼分裂的人格使得他既当“妈妈”,又当儿子。当他对女人有欲念时,脑子里的“妈妈”就会因为嫉妒杀死女人,之后他又扮演无辜的儿子去收拾残局。正是这个不存在的“妈妈”,屡次制造恐怖的杀人场景,将影片的惊悚氛围推向极致。
《绳索》中的麦格芬是从未出现的大卫。他被朋友杀死后藏在书柜里,杀人者又将书柜当作餐桌来招待大卫的父母、老师和女朋友,在装着大卫尸体的书柜上面吃着饭、谈论着大卫,实在是太恐怖了;《疑影》中被杀死的年轻寡妇、《西北偏北》中的“凯普林”,以及《爱德华大夫》中死去的真正的爱德华大夫,都是麦格芬。麦格芬不一定都是人,也可能是“物”,比如最早应用麦格芬手法的《三十九级台阶》中的“三十九级台阶”,而在《美人计》中是一种制造原子弹的矿砂“铀”。无论麦格芬是人或物,它都是影片维系、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元素,是主人公为其拼命的关键。
希区柯克电影在制造、叙述、剥离、呈现这些“麦格芬”,解开悬疑时,往往会使用一些小道具,小道具又往往是日常惯用的东西。《丽贝卡》的小道具是代表丽贝卡的“R”字母,它印在信封、绣在丝巾上,在曼德雷庄园大火中,绣有“R”字母的枕头被烧成灰烬,意味着丽贝卡时代的终结。《精神病患者》中的小道具是四万美金,以钱的被偷窃、追踪为开始,引发后来一连串的凶杀。《疑影》因为一枚戒指上的字母,小查莉开始怀疑舅舅查理是“玛丽凶手”,由此一而再地引来杀身之祸。《绳索》的道具就是勒死大卫、又用来捆扎书送给大卫父母的绳索。这些道具几乎在每个片子里都有:《爱德华大夫》的白色轨迹,《玛尔尼》的红颜色,是一种暗示,是精神危机的象征;而《电话杀人案》中的电话铃声,《知情太多的人》中的音符,都是杀人的信号;《狂凶记》中的领带是杀人的工具;《捉贼记》中的夜猫是偷窃的标志。希区柯克巧妙地使用这些日常用品,越是贴近生活,越能引发困惑、惊恐的东西,才越让观众感觉“危险无处不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