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电影节于2022年6月10日至26日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进行了2022年度官方入围作品的特别展映。
柏林电影节是全球最重要的国际电影节之一,电影节于冷战初期在柏林创立,迅速成为西方和苏联文化和电影可以相遇和交流的少数几个节展之一,而政治和社会问题一直属于柏林电影节的重要议题。
在巴黎举行的蓬皮杜艺术中心特展汇集2022年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作品,卡拉·西蒙(Carla Simón)的《阿尔卡拉斯》(Alcarràs)在内的25部佳作,柏林电影节主席卡洛·夏特里安Carlo Chatrian也亲临蓬皮杜中心参与特展活动。
卡洛·夏特里安(Carlo Chatrian)在柏林电影节
柏林电影节主席卡洛·夏特里安(Carlo Chatrian)独家专访
文/刘敏
2022年7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是极其特殊的一届,2月20日落下电影节帷幕,而早在16日就公布了参赛影片奖项。电影节进行时期,正是德国本土新冠感染的高峰期。此前面对是否举办、是否延期、是否线上线下都引起各方的关注和讨论。最终,以第一程竞赛颁奖,第二程面对大众继续放映的特殊组合方式,坚持了线下实体举办。为此,组委会制定了严格的卫生检测规则,所有嘉宾和注册记者,在疫苗注射符合规定后,还需要每天例行做检测,院线也控制在最高50%的上座率。
颁奖典礼后,柏林电影节负责选片工作的联合主席卡洛·夏特里安接受杂志独家采访,回忆特殊条件下举办的艰难和应对。针对近年来类型片在电影节上的回归,他有自己对作者电影和类型作品的独特思考,也提出“今天导演参加电影节的一大挑战,是需要超越传统的作者电影概念”。对于今年入围主竞赛的唯一华语作品、李睿珺导演的《隐入尘烟》,夏特里安喜欢“因为它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同时又一点都不简单。影片对中国乡村生活的审视细腻,每一个镜头都呈现出导演讲述的故事的优美”。
由李睿珺编剧并执导,武仁林、海清领衔主演的电影《隐入尘烟》宣布重新定档7月8日,影片曾在今年2月份角逐柏林金熊。
新冠疫情和电影节组织:如果我们总是抱怨环境条件不好,就会停滞不前
72届柏林电影节的颁奖典礼已经落下帷幕,即便电影节的放映还将持续到20号才闭幕,您是否已经可以为这届极其特殊的电影节做一个小结?
就像刚才提到的,这是非常特殊的一届,我们决定第一部分到2月6号,参加者包括电影节的贵宾和记者们。而颁奖典礼后,从昨天开始,所有的放映不再有受邀的电影嘉宾。电影参加者在柏林逗留的时间比正常年份要缩短,以此减少新冠感染的可能性。
我想对于颁奖之后看电影的普通观众,这应该也很有意思,观看的时候仿佛和影展评委有交流,因为关注已经知道影片是否得了银熊或者金熊奖,或者没有奖项。虽然最后总结还要等到周末结束后才知道,不过现在已经可以确认,我们在德国新冠感染高峰时期举办电影节的挑战成功了。我们检测到一些新冠患者,但是远远低于整个德国的平均感染率。尤其重要的是,我们为观众提供了一场电影盛宴,目前已经知道的,电影节注册者和买票的普通观众已经超过20万人,考虑到最高50%的影院上座率的限制,这个数据相当可观了。
这是一个成功的赌注?要知道之前的圣丹斯和鹿特丹电影节,最后都选择了线上举办。柏林电影节依旧坚持线下举办,可以想象在最后决定前,有过很激烈的讨论。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毕竟风险很大?
是的,风险很大,要知道柏林是一个在城市中举办的电影节,和城市住民有着很大的互动。我想线上举办从来就没有成为我们的考虑选项,线上影展会让我们丢失普通观众,因为他们是不能够在线上观看的。另外,我们还失去了和举办场地的亲密关系。于是我们最终决定邀请电影节嘉宾来到柏林,和我们分享哪怕短暂的时光。对我们来说,找到合适的举办方式和防疫政策很不容易。最后选择了针对记者和参加嘉宾的最严格的新冠防范措施,正是为了减少新冠感染风险。
卡拉·西蒙斩获金熊现场
这也是在去年线上举办的经验基础上做出的决定?那一届的线上举办留下了遗憾?
事实上,去年的柏林电影节也是双重的,首先是在三月初为专业人士提供的线上部分,然后是6月份针对普通观众的院线放映。去年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因为那时柏林和世界上许多其它城市一样,都采取了封闭隔离措施。今年柏林并没有封闭,所以没有理由不享受这一开放的可能。
颁奖典礼上,您的简短致辞令人感动,提到电影节举办是一个集体努力的结果,而您本人在过去的一个半月时间里,也一直处在非常紧张的状态中。举办这一届,什么是最困难的挑战?
处理你无法处理的未知问题,总是非常困难的。具体到我们,我们需要面对不可预期的突发情况,今天我们的团队本来有五十个人,明天其中七个却可能因为感染新冠被隔离在家,不能来上班。这种今天可以工作明天却可能因为新冠不能来上班的想法,就让人无比紧张,因为你无法预期和控制。一月份的时候,我们面对很多这样的情况,原本十个人的团队,突然就缩减到五人。除了紧张,还不得不有更多的工作需要去做,这样的条件下举办电影节非常不容易。颁奖典礼上我并非想要发表演讲,只是想要感谢电影节工作人员,观众还有嘉宾们,他们很了不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因为要求他们做了比平时更多的工作。而关于电影和它们的介绍,在电影节期间我已经说了太多。
卡洛·夏特里安(Carlo Chatrian)
自从疫情爆发以来,戛纳、威尼斯和柏林都在努力坚持,而柏林这一届就疫情检测和管理,可谓是最严格的一届,具体到最后的疫情数据是怎样的情况?
我们知道在所有的邀请嘉宾和工作人员中,我们检测出18例。我们设置了新冠站点,参加者需要每天接受检测,在11000次检测中,平均检查出128例新冠阳性患者。百分之一这个比例比柏林或者整个德国的感染率要低很多。而且这一感染比例没有暴增,每天都很稳定。
您执掌柏林电影节选片大印这已经是第三届了,每一届举办和选片都受到疫情影响。有时候会不会想,运气太不好了?
对运气我们没法控制,我更愿意去看我们能做到的一切。我觉得值得骄傲,因为选择了许多充满勇气的作品、令观众惊喜的影片,他们给观众带来讨论和情绪。在生活中也是,如果我们总是抱怨环境条件不好,就会停滞不前。无论做什么工作,我们都更应该在现有条件下努力去做好。
电影节选片:导演需要超越传统的作者电影的概念
我们看到今年官方选片中来自美国的影片很少,与此对应的是,好莱坞大明星面孔出现在红地毯上的也不多,除了新冠带来的出行不便,是否还有其它一些原因?
的确,今年来自美国的影片和明星都比往年少,毫无疑问新冠带来了麻烦,疫情背景下12个小时的飞行很不容易,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肯定不感染新冠。主竞赛影片《珍妮热线Call Jane》主演伊丽莎白·班克斯就想过来参加却没能够。另一方面,红毯上我们看到了艾玛·汤普森、朱丽叶·比诺什、夏诺特·甘斯伯格、纳威尔·佩雷兹·毕斯卡亚特……虽然美国明星少了,但是欧洲电影圈明星有很好的参与。
《珍妮热线》(Call Jane)剧照
在今年缩短为6天的竞赛放映和颁奖部分,还是有18部入围主竞赛影片,每天日程安排紧凑。在您看来,疫情对今年的选片在质量和数量上有哪些影响?
在数量上,今年报名的影片比去年稍有增加,比2020年少一点,但是变动都很微小,相对于6、7千部报名作品,变动也就是50到100部左右。至于影片质量,对我来说很难下定论,因为我们是根据报名的影片来选片,对最后的选择总是很满意的。我想,对这一届影展的选片质量做比较,应该是由你们记者和观众来完成。我个人对之前两届和今年的选片质量都很满意,目前看记者对今年影片的反馈也很好。
经常会有人不清楚柏林电影节上的论坛单元和新设立的奇遇单元的区别,两者在选片标准上有什么不同?
论坛单元是一个独立单元,举个例子,类似戛纳电影节期间的导演双周,它选的影片也完全可能出现在戛纳官方选片的一种关注单元。人们总是不把论坛单元看作是独立于柏林电影节官方选片的独立单元,但事实上它完全独立,有自己的管理者和独立选片团队,我们对论坛单元的选片完全不负责任。
郑陆心源导演作品《错落斑驳的》(Jet Lag)入围2022柏林电影节论坛单元
我们新设立的奇遇单元,并不是为了成为第二个论坛单元,奇遇单元给纪录片或者虚构影片提供一个平台,这些影片也完全可以出现在论坛单元或者全景单元的名单中。我们选择挖掘有独一无二的、突出电影语言的作品,它们常常超越传统的电影表达。同样标准的某些作品也可能出现在主竞赛,如果它从整体上满足对电影的要求的话。
一个竞赛单元的身份,是由它的过往历史和所选影片共同逐渐确立起来的。奇遇单元作为一个新设立的单元,自然需要时间来一点点巩固身份,也许十几年过去后,人们对它的认知会更清晰。一些在主竞赛出现的影片,有人觉得应该选入奇遇单元,反之亦然,这也很正常。譬如说我收到一个影评人朋友给我发的短信,说今年奇遇单元的日本影片《惠子的凝视》为什么是在奇遇单元,它完全有资格进入主竞赛?但这是我们做出的选择,首先我要强调这和影片质量无关,奇遇单元并不是第二梯队的竞赛单元,我很喜欢这部影片,演员很简单,执导非常棒,但是我们会根据制作规模调整,小成本作品在这里承受的压力会小一点。
《惠子的凝视》(Small, Slow but Steady)
今年的柏林电影市场继去年线上举办后,继续线上,截止目前,您是否已经有关于今年市场参与的具体数据?
我们今天刚刚公布了一些数据,今年的参展公司有来自62个国家的600家左右,2021年则有60个国家的504家,哥斯达黎加和马来西亚今年首次参加了柏林电影节市场。市场有827部(2021:821部) 影片做了1300(2021:1452)场市场放映,其中包括600场市场首映。至于最后的交易总额,现在说还太早,因为市场放映和交易都还在继续中,至少要等到电影节结束一周后才可能有初步数据。
感觉疫情对今年的柏林电影市场有怎样的影响?
我现在知道的,是很多影片都卖得不错。此外,现在的普遍情况,不光是柏林,电影销售的数量和价格都降低了,这是因为疫情导致的影片发行上映的困难,买家不得不降低价格。法国尤其很典型,有大量累积的电影在排队等着进入院线,差不多有8个月左右的滞后期吧。所以这方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但和电影节市场并没有关系。
卡洛·夏特里安(Carlo Chatrian)
近年来,戛纳和威尼斯的主竞赛单元中,我们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类型片入围,类型片进入主竞赛,这在十年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这一趋势在柏林似乎并不明显,电影节选片的标准和方向是什么?
类型片是个很宽泛的概念。的确,类型片有强烈回归的趋势。(譬如说去年戛纳金棕榈影片“钛”和之前的“寄生虫”?)说到“钛”,它完全超越了我们认知中的类型片,你说它到底是什么类型呢?这是我们需要提出的问题。当我们谈到类型片,它往往是和电影工业相连的,用大众熟悉的元素来讲一个故事,而“钛”超越了所有我们认知的概念,它既不算是科幻,也不算是犯罪,这更可能是一部作者电影,因为导演用独一无二的视角来讲述这个故事,导演朱莉亚·迪库诺的前作《生吃》更像是一部类型片,《钛》则是一部跨界作品。我想,今天导演参加电影节的一大挑战,是需要超越传统的作者电影的概念,因为每一部参赛的作品都可以看作是作者电影。
钛 Titane (2021)
夏布洛尔的影片参加电影节,它们就是类型片,希区柯克在类型体系内拍摄,也被看作是作者电影……有时候人们就是玩弄概念,这一切本不是新鲜事。的确,某个时期,电影或者导演更重视存在主义题材,而最近几年来世界上的电影,讲述的故事似乎有些放松懒惰。当我们选择一部电影,是因为我们喜欢导演用独一无二的方式来讲述,就是我们说的“作者性”概念。我不同意将电影节的选片简化成标签。我不反对说类型片的回归,但这是超过了电影节选片的范畴。
克洛德·夏布洛尔的表兄弟 Les cousins (1959)曾获柏林电影节金熊奖
譬如说,今年柏林入围影片中有很多悲喜剧片,包括金熊片《阿尔卡拉斯》,但你不能说它是类型片。90% 以上依靠电影节的影片都是在电影工业体系之外独立制作完成的,电影节支持这些独立电影。当我们提到独立电影,这是在类型体系之外运作的,因为类型始终是和工业联系到一起的。在一个比较成型固定的类型形式和那种独特的表达形式间,交流也总是存在的。
《阿尔卡拉斯》Alcarràs (2022)
您对未来的电影工业发展和电影艺术的创新趋势,有怎样的思考?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也许我并不是给出答案的最佳人选。每年我们都很惊奇,以为电影会走向某个方向,比如今年我发现许多参加电影都是那种阴郁、沉重题材的对立面。就像我刚才提到的,有很多喜剧的元素,幽默甚至荒诞。这是我的解读,也许别人看同样的电影却会有不一样的解读。我想一部独立电影,重要的正是在一部作品中,可以融汇贯通不同的色彩不同的调性。
卡洛·夏特里安(Carlo Chatrian)
华语参赛片《隐入尘烟》:它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同时又一点都不简单
2019年王小帅入围柏林电影节之后,今年李睿珺的《隐入尘烟》,是华语作品三年后再次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影片中您最欣赏的是什么?
影片让我们很感动,因为它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同时又一点都不简单。影片对中国乡村生活的审视细腻,主人公虽然面对各种困难,依旧乐观生活。尤其喜欢的是影片的内在美,每个镜头都呈现出导演讲述的故事的优美。导演有这种能力,将爱情的优美通过镜头的优美得以讲述 。
电影《隐入尘烟》剧照
影片中两位男女主角的表演呢?
也让我们很感动,男主角是农耕者,并不是专业演员,而女主角是明星,这个组合很有意思,他表现的是写实风格,无论是展示方言还是土地,海清的表演则更侧重于表现力。两个人构成很好的组合,充满活力。
电影《隐入尘烟》剧照
今年选片是否看到很多来自中国的作品?整体留下了什么印象?
我得承认,并没有看到很多。很遗憾因为名额有限,其中还有两、三部我们没能够选入。因为不能够去中国,我想也会影响看到的华语片数量。去到中国更容易看片,但这是2019年新冠疫情之前的事情了,之后我就无法再去中国。就我们看到的十来部作品,数量太少,我很难给出一个整体印象。中国同样受疫情影响,很遗憾我们没够看到大一点的电影制作。目前的情况是中国似乎被隔断了,我们去不了中国,而以前我们对电影制作和市场的信息有更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