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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入尘烟》逆袭如神话,导演李睿珺拒绝“执果索因”

这是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奇观:文艺片《隐入尘烟》经过五十天的长跑,从2%的排片逆袭到15%,在已经网络上线的情况下不断刷新着票房,并成为当下市面上的头部影片,与《独行月球》《新神榜:杨戬》展开较量。

这是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奇观:文艺片《隐入尘烟》经过五十天的长跑,从2%的排片逆袭到15%,在已经网络上线的情况下不断刷新着票房,并成为当下市面上的头部影片,与《独行月球》《新神榜:杨戬》展开较量。

昨日,《隐入尘烟》单日票房为1425万人民币,总票房达到7438万元。

事实上,就在上周五,《隐入尘烟》以6.1%的上座率拿下了893万人民币的票房,力压《独行月球》等影片,成为当天的票房冠军。各机构对它的票房预测从几百万瞬间飙升至过亿,猫眼专业版给出的最终预测是1.42亿人民币。

如此形势,难免让人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冬天,毕赣执导的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打出“一吻跨年”的宣传语,创造了文艺片的预售奇迹,让文艺片冲进了更多人的视野。

四年过去,风云变幻。商业片艰难求生,而文艺片市场自然还是那个市场。

但终归还是不同的。如果说《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场错位营销,那么《隐入尘烟》的奇迹更多是观众的自发行为。

打开朋友圈、微博、抖音、豆瓣,人们对《隐入尘烟》的感悟随处可见,影片中两位主人公马有铁和曹贵英的那张结婚照不断刷屏。

这对内容创作者是一次触动:都知道观众想看普通人的生活,没想到他们爱到了这种地步。从电视剧《山海情》《人世间》到电影《隐入尘烟》,我们看到了人们对“土得冒泡”的城乡银幕生活的欢迎,对怪味方言的喜爱。

这对电影营销者来说是一次颠覆:《隐入尘烟》在网络上线释放出完整素材后,经人“二创”发布至各个平台,不仅没有降低影片的神秘感,反而激发了更大的观影热情。

这是短视频平台的又一次胜利,也是一个长短视频共赢的经典案例。

李睿珺

近日,影视独舌对话《隐入尘烟》导演李睿珺,听他详述《隐入尘烟》的创作之道和对票房逆袭的看法。

电影是一面镜子,照见自己和他人

影视独舌:《隐入尘烟》的逆袭是如何发生的,您复盘过吗?

李睿珺:没有。我始终认为这是一个偶然和意外,因为从创作上来讲,我在初期并未做太多市场考量,既没有预设受众,也没有为迎合某个人群而设计内容。

相反,我一直在担心这部电影里景别的拍摄方式、镜头长度的选择方式乃至演员的表演方式,不会被观众所接受。包括影片中有大量田地劳作、盖房子的情节,看起来是比较无聊和枯燥的,观众不一定坐得住。没想到观众很喜欢,还愿意进影院支持,这超出了我的预期,也打破了我的认知。

它对我来说是一种回应。过去我一直认为,一个导演对观众最大的尊重在于他对自己内容和创作意识的尊重。简单来说,观众想看到新鲜的东西,你给了,这叫尊重;市场追捧某一类题材,你跟风,这是不尊重。

所以,无论是票房成绩还是观众讨论,对我是一种认可,给我的创作带来了信心,也给投资方带来了信心。

它可能也会让影院有所思考,往后是不是还要一竿子打死某部看起来卖相不佳的电影。我们常说,任何电影都有它的受众,影院需要适当地给它们一些机会,也许就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

影视独舌:明明已经登陆视频平台,但为什么观众还是乐于进影院买票观看?

李睿珺:说明观众还是有沉浸式观影的需求。

《隐入尘烟》在网络上线时,我发了一条微博,建议观众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进影院感受一次。大银幕观看和在小屏幕上观看的感受完全是不一样的,我们的电影语言本就是为大银幕而设的,比如我们没有用大量的特写,而是选择中景和全景。

一个演员的表演不只靠自己的脸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还要依靠周遭环境和周边的人,这样共同营造出来的氛围才是完整的。

在影院观看也能让你更专注,从而发现很多微小的细节,所以我也很开心,有不少人跟我说在手机上看完第一遍后,又果断去电影院再看一遍。

影视独舌:现在《隐入尘烟》在各个平台的反响都很大,您觉得是哪些地方打动了观众?

李睿珺:我觉得是共鸣。最近这些天,我收到了大量的微博私信,我发现他们关注的已经不仅仅是电影本身,而是自己或身边的故事。

有人跟我说马有铁很亲切,因为他叔叔就是这样的人;有人说他周围就生活着马有铁,但以前很少关注,看完这部电影后,他们开始重新梳理相互之间的关系,甚至想要改善它,这是让我最感动的部分;也有人只是通过影片里的环境和氛围,想起了父辈、亲戚,由此触及到了他们的情感开关。当然,还有很多人感动于马有铁和曹贵英相濡以沫的爱情。

我始终认为,人类的情感是个世界性的语言,没有人看不懂,虽然每个人生长的环境不一样,但情感是共通的,电影有时候就像一面镜子,有时候照见自己,有时候照见别人。在这个过程中,观众可能会产生新的共鸣和思考,这是电影的一个功能和意义。

影视独舌:《隐入尘烟》成功后对您自身的创作意识会不会产生影响?

李睿珺:不会。从《老驴头》到《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再到《隐入尘烟》,我的创作理念是一以贯之的,无论镜头语言还是电影美学又或者是对人的关注,都没有改变。

我还是那个观点,《隐入尘烟》的成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不可能因为观众喜欢它我就要做出改变,而且想改也不一定改得了,想迎合也不一定在下一部中能奏效。

观众随时在变化,也许他们现在喜欢这个,但三年后呢?这是没有办法做预设和迎合的。

影视独舌:《隐入尘烟》的成功离不开“二创”视频的助推,而且是在完整素材放出之后的“二创”,但它并没有消解影片的神秘感,反而激发了更大的观影热情,您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李睿珺:谢飞导演说过,我们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全民影像的时代,每个人都在用视频记录生活,抒发情感,这意味着影视叙事的门槛已经向全民开放了,这实际上对专业的内容创作者提出了更高要求。

我们不得不进行创新,观众看电影就是想看新东西,而那个新东西就是艺术,它最大的魅力是原创。

我们还是需要按照自己独有的方式去创作,做一些美学的塑造和引领。只有这样,“二创”才不会伤害到你的作品,反而会化为助力。

马有铁和曹贵英,是我们的另一面

影视独舌:回到电影本身,马有铁和曹贵英是银幕上少见的一类面孔,为什么想要讲述他们的故事?

李睿珺:马有铁和曹贵英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他们是特有的一个群体,却常常被人忽视。

我希望通过我的讲述,能让这个群体在大银幕上获得一次生活中无法实现的集体注目,让观众在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想起心中或周边生活着的马有铁和曹贵英,在面对他们的时候,给予应有的关爱和帮助,至少是平视。

影视独舌:所以电影的视角是悲悯的,马有铁和曹贵英的形象几乎全是正面的,这是表达重心所决定的?

李睿珺:对的。在我们快速变化的社会中,人也在不断变化,我们与生俱来的很多珍贵品质在社会发展的洪流和日常生活的琐碎中,异化掉或者丧失了,这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而马有铁和曹贵英,几乎完全相反。他们因为无法融入到周边的世界,周遭的人也不愿意接纳他们,于是他们被迫进入到了一个更广阔的自然空间。

当没有机会接触到更现代化的东西时,他们对人类原始的情感就保持得更加敏锐和纯粹。

比如说,他们对驴的命运、麦子的命运更加关切,他们感受到人类的一切是土地的馈赠,他们感受到了大地的无私,然后把这种无私融入到了自己的血液之中,所以在给张永福输血时,马有铁毫无怨言。

影视独舌:尽管故事走向了悲剧,但从节奏和配乐来看,整部影片没有明显的愤怒,全程缓慢而平和,这种风格是怎样确定的?

李睿珺:尽量客观地呈现和记录,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我希望观众亲身感受。

艺术作品最大的魅力,是让观众自然投入,而不是创作者去直白地说教。

从某种意义上说,创作者退回到更客观的角度,才是对观众的最大尊重,因为创作本身就已经很主观了,我没有必要再用一些技巧去干扰观众的判断。

他们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我都尊重,而不是说一定要向哪个方向思考,那没有意义。

影视独舌:很多人说马有铁和曹贵英的故事很浪漫,您在拍摄时有这种感觉吗?

李睿珺:完全没有,我生活中可能是一个特别无趣的人,所以也没有想到这事儿有多浪漫,更不会为此设计浪漫的情节。

观众可能看到的是对爱情的一种新鲜表达方式,比如马有铁抓了一条鱼,用火烤熟,喂给贵英吃,再比如说马有铁用麦粒给贵英的手臂上印了一朵小花。

这些其实都是西北乡村的日常,但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就比较遥远,也很新奇,于是当我们用这样一些方式递进两位主人公的情感时,对观众来说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影视独舌:两个主人公的生活是拮据的,灵魂却是纯粹的、干净的、甚至高尚的,有没有想过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李睿珺: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可能。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所以并不觉得生活中有那么多大团圆的结局。

影视独舌:曹贵英的前史交代得不算多,后来在她和马有铁的对话中有些许透露但也不完全,这是刻意的设计吗?

李睿珺:是一种设计。通过相亲的情节,观众能看到她和哥嫂的关系,而后媒人也简单透露了一些她的身世,再到后面马有铁和曹贵英相处的过程中,有一些细微的表述。

虽然没有专门交代身世,但连贯起来会发现这个人物很完整。

起初,她是一个失语者,是一个总被别人左右的人,时间长了,她就忘记了如何表达,好像被屏蔽掉了表达机制。

于是,当马有铁第一次被拉去抽血的时候,她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表达,但仍然怯懦。她用了一个最没有力量、声音最弱小的方式表达她的观点。

从这些地方我们能够发现,她是有主观能动性的,是有抗争意识的。再看后面她在外人面前总会用长衣遮住屁股,掩盖尿失禁的时候,我们又能发现她的自尊。

实际上,她和马有铁的自尊心都非常强,他们绝非麻木不仁。

马有铁献血,为什么坚决不要张永福送来的大衣,为什么非要给他算清楚账?因为对他来说就是一码归一码,他在维护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还有借了人家十颗鸡蛋,他就一定要还,哪怕对方不要了他也要还。

他绝不是傻,他比所有人的精神境界都要高。

做电影就是种庄稼

影视独舌:房子是剧组人盖的吗,地都是谁种的?

李睿珺:剧组的人会帮忙,但他们其实不太擅长这些工作,主要还是我的父亲、姨父、姨父的儿子还有我哥哥等一大家子人干的。

其实在我们原本的素材里,呈现了更细的生产流程,但考虑到如果干活的部分太多,观众会容易感到枯燥,所以剪掉了很多。

当然从现在观众的反响来看,我们会发现观众是很愿意看这些的,但这在当初完全预想不到。

影视独舌:您一直专注农村题材的创作,平时如何寻找故事呢?与社会热点有关吗?

李睿珺:一切还是来自于对日常生活的体察和思考,有一个念头就会坐下来写,难的是如何编辑和串联这些故事,就像打扑克牌一样,如何排列组合才能打出最优解。

我写东西一般都比较慢,生出一个灵感往往要在脑海中深思熟虑很久,就跟种庄稼一样,那是一个种剧本的过程:灵感是那颗种子,你需要花时间培育、浇水、杀虫、施肥。

对创作者来说,他可能在不同时间段内种下了不同的种子,有的照顾不周夭折了,有的长势很好,一两年就长好了,有的则需要三五年。谁先长好就先收获哪一个。

影视独舌:电影火了之后项目邀约有没有增多?

李睿珺:有,但不一定适合我。我拍电影还是需要得对故事有兴奋度,这种兴奋感会推动着我前进,否则,我也不知道怎样下手。

影视独舌:《隐入尘烟》成功后,您对中国文艺片未来的市场有什么看法和期待?

李睿珺:遵照内心,去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按自己的方式拍自己想要的电影,我认为这永远是最重要的。

电影就是这样,尽人事知天命,充满了偶然和意外,没有必要执果索因。创作者努力做好每一个环节就够了,这样大卖是应该的,没有大卖也正常。

说句鸡汤的话,努力不一定能成功,但丢掉创新就一定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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