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里‘死’的到底是谁？

隐入尘烟,尘世无情。

《隐入尘烟》是近年来我看过最压抑无声的电影：无声的承受，无声的爱，无声的反抗。

女主贵英从小被哥嫂欺负，她常年住在日晒雨淋的简陋窝棚里，她腿瘸、手抖、时常尿失禁。

因为没有生育能力，她连作为一个女人起码的价值也没有了，嫁人成了老大难的问题。

男主有铁在家排行老四，兄弟四人的名字是以金、银、铜、铁命名，铁在这四种金属里面最为低贱，如同他的命运一样。

有铁的父母、大哥、二哥都已离开人世，老实憨厚的他从小跟着三哥生活，他跟家里的驴一样任人使唤，没有尊言和地位，好在他能干活，对他的哥嫂来说还算有点价值。

哥嫂要为他的侄儿筹备婚礼，嫌他在家得管吃住，实在碍事。就急着找来媒婆为他说亲，介绍的对象就是那苦命的贵英。

还未经得两位当事人的同意，双方的哥嫂就替他们做了主答应下来，就像两个被牵着的木偶一样成了亲。

他们的结合让哥嫂们有了明正言顺抛弃他们的理由，从此不再过问他们的生死。

两人拍结婚照时，显得有些笨拙、局促和不安。

一个是老实沉默的老男人，一个是身患残疾的苦命女人就这样被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01

经历苦难之人更懂体贴和温情。

新婚之夜，贵英战战兢兢地不敢入睡，她怕尿失禁后会遭到这个陌生丈夫的打骂，她极力想要去遮掩。

半夜，有铁睡醒后发现了她的窘境，他起身喂过驴子，知道她裤子湿了会冷，特意往炉灶里多添了些煤碳，又默默地睡下了。

这是贵英第一次没有因尿失禁而受到打骂，她就着炉火趴靠在炕头撅起屁股烤了一夜的裤子，并保持这个姿势睡了一夜。

贵英陪有铁到小卖部去赊种子肥料，被人嘲笑尿湿了裤子。有铁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大衣脱下为贵英披上，他用无声的行动呵护着贵英：别怕，有我呢。

有铁的三哥为节省拉家具的钱让有铁清早拉着驴车到城里为侄儿拉家具。

有铁出门前为贵英蒸好馒头，做好饭菜，叮嘱她记得吃。

到了城里还不忘想要为她买件长款衣服用来遮住她往后的尴尬。

有铁拉着驴车从天未亮走到天全黑才到家，三哥对他只有抱怨，没有半点疼惜和安慰。

只有贵英打着电筒站在村口等候他的归来，她将怀里热了冷，冷了又热的水递给有铁，只为让他能在寒冷的夜里喝上一口热水。

喝下的是热水，暖的是人心。

被世人遗弃的两人活成了彼此的光和牵挂，贫瘠的生活有了一丝绿意。

村里的首富张永福生病住院需要输血，全村只有有铁与他同是熊猫血，全村人催促着有铁去给首富献血，因他还欠着不少村民的地租和粮钱，不能死。

向来自卑沉默的贵英为了保护有铁发声了，她对一屋子的村民们说，“我们不献，要献，你们献去。"

因为有了想要维护的人，卑微的她变得勇敢起来。

老实的有铁最终同意去献血，他的血被抽了不止一次，是一次又一次....

每次贵英都会陪着，她强忍着晕车和让人难堪的尿失禁，其间还被首富的儿子嫌弃她弄脏了车后座，以至于但凡是她坐的座位都要用塑料袋套着。

有铁的血要先检验是否‘干净’才有‘献‘给首富的资格。富人家一边嫌弃着他的人，一边又想无偿抽他的血，犹如吸血鬼一般贪婪。

贵英看着一管又一管的血从有铁的手腕里抽出，心疼得直求护士，“抽我的吧，不能再抽他的了。”

她为了有铁一再想要拒绝献血的要求，可她实在是人微言轻，没人会在意她的话，也不屑她的存在。

村里有大把的空置房，有铁和贵英却没有可住的房子。

那些在外定居的邻居为了拿到一万五千块钱的拆房补贴，将借住的两人‘赶’了出去。他们搬了一次又一次的‘家’，终于下定决心要盖一栋自己的房子。

电影有这样一幅画面：有铁和贵英大包小包地用驴车拉着不多的家当走在路上，两人正发愁晚上要在哪落脚。

路途中，他们看到一处大院的外墙上正被人印上‘久未居住’四个字，真是无比的讽刺。

此景正应了杜甫的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村里待拆的空置房多的是，却没有他俩的安身之所，何其悲哉。

02

在外人看来，有铁和贵英没钱，没粮，没有健康的身体，更没有灵光的脑袋，可就是这样的人也会让人心生羡慕，因为他们有爱。

村里的女人们说有铁恨不得将贵英拴在裤腰带上，她们实在想不通好模好样的自己为什么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自从有铁和贵英结婚后，两人的生活不再是一眼望到头的苦闷日子。

他们从邻居那借来十个鸡蛋用来孵化小鸡，打开纸箱内的灯光就像璀璨的阳光从密密的箱孔内投射出来，这是新生命的孕育，也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启。

他们一起制作土坯修建房子，一起耕地，一起种麦子收玉米，一起养鸡喂猪，一起看燕子双飞，看太阳升起又落下....

夏夜天热，两人一同睡在房顶纳凉，有铁用绳子将贵英拴在自己的裤腰上，他生怕贵英半夜跌下房去。

收割麦子时，贵英背后起了麦疹，有铁带她去深水渠为她搓背，渠水湍急，知道贵英腿脚不利索会害怕，有铁早早为她架好了两根木棍，让她双手有撑扶的地方。

荒凉的西北大地开不出玫瑰花，有铁便用麦粒在贵英的手背上种了一朵灿烂的麦花。

平凡而忙碌的生活，有了爱，一切都变得有滋有味，让他们对未来有了无限的憧憬。

趴在新房子的炕上，贵英难以置信道，'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住上自己的新房子。'

有铁一脸心疼地看着她，说，等秋收后赶在过年前给你买台电视机，还要带你去城里看病。

他要一样一样地为她添置心爱的东西，让她跟着自己过上好日子。

然而情深不寿，好景不长。

日子并没有像有铁憧憬的那样过下去，因为他的贵英死了，死在他们日日走过水渠里，死在村民的众目睽睽之下。

贵英生平仅有的一张照片就是结婚照，结婚照后来截成了她的遗像。

贵英死后，有铁一下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他所做的一切必须要有她才有意义。老天按排贵英在他的生命里只是路过，对他而言，她已成了无法磨灭的永恒。

贵英走后，有铁一个人默默地收了玉米和麦子，他将收获的粮食全部卖完，还清了赊欠的种子肥料钱，驮了两袋土豆给送他麦草的村民，还了所借的十个鸡蛋，他把辛苦劳作的驴放生了，如同放生他自己一样。

村民们说，“你现在房子有了，粮食也有了，一个人轻轻省省过日子挺好。”

在村民的心里，残疾又有病的贵英死了也好，她活着就是有铁的累赘。

有铁听到此话转过身，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一句。

良久，他又回过身去默默地走了，背影是那样的孤寂与凄凉。

我想他或许想说，“贵英她从来就不是我的累赘，她是我幸福的源泉，是我的阳光。”

他们的爱，旁人是无暇理解的，而他也无需向与外人说。

他们从未说过一句爱，却又如此满含深情。

03

马有铁最后选择追随贵英而去，临死前他实现了对贵英的承诺，吃下了一颗他平时不舍得吃的鸡蛋。

如果贵英还活着，这蛋是要留给她补身子的。如果贵英还活着，她定会要他也吃一颗鸡蛋。

电影里有几个细节将有铁的忠厚善良与他人的自私自利展现得淋漓尽致：

村里拆旧房时，有铁请求邻居宽限几天等小燕子出窝后再拆。

被拒后，他连忙折返回去驱赶小燕子们离巢；他去河里提水，发现桶里有几只小蝌蚪心生爱怜地将它们捉出来放生。

而他的三哥为了给自己拔毒，将一只蛤蟆的四肢用绳子拉得笔直绑在他的手腕上，全然不顾及蛤蟆的死活。

三哥借用弟弟有铁贫困户的名义花了一万元在城里帮他的儿子买了一套房，儿子结婚时却不喊弟弟、弟媳去吃酒席，只是打包了些剩菜剩饭拿给他们。

有铁去首富的儿子那里称一千斤的玉米，他主动要求扣下160斤的秤来抵之前首富儿子帮贵英买的两件长衣的钱。

首富的儿子暗自高兴，心安理得的照做了。要知道，有铁为他病重的老爸输了多次血，都是无偿的。

有铁坚持原则，他则忘恩负义。

连同有铁死前将所有粮食卖出时，买家以扣除水分的名义都是100多斤的抹零头，麦子和玉米两个100多斤就是近300斤了。

这可是庄稼人一滴一滴的血汗汇积的，他最后还把总金额的四块钱零头也顺带抹了，占了便宜的他还以帮大忙的口吻对有铁说，要不是看在是同乡的份我才帮你收了.....,典型的又当又立。

有铁死后，他的侄儿喊人来推倒他和贵英辛苦修葺的房屋，转身又赚了一万五。

站在尘土飞扬的房屋前，侄儿和首富的儿子估计也会感到怅然，想以后再难有这么好驱使的人了吧。

电影的结局是开放式的，没有明确说有铁已死，但种种迹象表明他确是死了。

他是向死而’生‘的，他用死来反抗命运的不公，来申诉尘世的薄情，这样的人世间已不值得他留恋。

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借用刘震云在一篇文章里说的：

你那么有钱，那么有地位，你是聪明人，还总是利用朴实的劳动人民，我只能祝这些聪明人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