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上个月上映,当时没去影院看,最近在流媒体看了一遍。
一对兄弟去日本旅游,探访20年没见的女孩柳川,然后是旧梦重温,旧情复燃,许多情绪纷纷涌来。
这是个作者色彩很浓的文艺片,所以里面不少角色行为,初看都有点莫名其妙的。
比如张鲁一演的弟弟立冬,常常在那边一本正经说胡话,做些意义不明的事,背后的动机得深入他内心才会有共鸣。
单拎出来,这个非常内敛闷骚的角色,多半算不上讨喜男主的那一挂。
但在辛柏青演的哥哥立春的衬托下,他反而成了两兄弟里毫无疑问更让人喜欢的那个。
我看的时候不断感叹,立春这个角色真是写得、演得太典型了,集万千种油腻于一身,每句话都能成功引发生理不适。
导演张律在访谈里说:“这个人物的角色,应该是最讨厌的一个人。立春这个人物和柏青差距太大了,好的演员能够诠释出来,让人讨厌,就是最大的成功。”
要我说,导演这话其实也挺谦虚。
演员的演技固然少不了,你写的剧本也有很大的功劳嘛。
立春的台词显然精心雕琢过,目的就是含油量饱满,奔着让人不适而去。
哪怕是从一个外形可口语气温柔的人嘴里说出来,也丝毫不会减损它们的恼人程度。
我看电影喜欢琢磨台词,今天就来梳理下,如何像立春一样,一开口就让人讨厌。
第一,随意评价。
不管跟人聊天还是自言自语,立春三句话里必有一句是评价别人。
出场在小酒馆聊天,第一句就是对弟弟说:“我看你是吃了秤砣了吧,不娶媳妇。”
立冬说话有点不着调,立春逮到就一口一个“你真病得不轻。”
到了日本,见立冬跟日本人交流,他嘴巴也关不住:“抽什么风啊,闲的没事你还学日语了。”
唠两句又来个:“日本人听了你的口音肯定特别扭。”
见了民宿老板,上来就评价“这哥们长得真卡哇伊。”还得立冬翻译给他打圆场。
终于见到柳川,张口也是评价:“快二十年没见了吧,你可真行,你可真淡定。”
弟弟在日本多待几天,他认可就认可吧,还非来句“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评价点什么就浑身难受。
全片最过分的是他对弟弟说“想摸就摸,她(柳川)挺随便的”,一句话冒犯了旧情人和弟弟,也让我看得十分冒火。
第二,多用问句。
见了柳川,立春连珠炮问了一堆问题:
“你怎么就人间蒸发了?”
“搬哪儿了?”
“这些年你一直在那儿吗?”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地儿的?”
“后来呢?”
“那唱歌又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我想你吗?”
这哪是故人叙旧嘛,光看问题,快赶上刑警队长审讯嫌疑人了。
也是柳川脾气好又会聊天,和和气气把问题答了,还能反过来也问他一两句,聊得有来有回的。
另外立春还特别喜欢用反问句跟人开场,也是一副盘问的架势,要是遇上个火气大的,说不定能干起来。
第三,到处抱怨。
见柳川跟民宿老板玩得好,立春嘴上不饶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抱就抱,哪来的神仙?”
大家一起坐在榻榻米上玩游戏,他抱怨:“日本人坐地上不累吗?”
开车出行,他牢骚不停:“怎么靠左开车,不别扭吗?”
柳川带他们参观摩托艇工厂,他一见摩托艇就“怎么设计的啊,太憋屈了。”
记错年份被弟弟纠正,立刻反唇相讥“你装什么代言人啊。”
反正谁都能让他不爽,他啥都看不惯,都得表达一下不屑心里才舒坦。
第四,否定打压。
出场的小酒馆里,立春就跟老板狂吐槽弟弟脑子不好使,得去回龙观看医生,后面这个梗又多次出现,被他用得乐此不疲。
立冬要讲个笑话,他第一反应就是:“你哪有那本事啊。”
立冬问柳川过得幸不幸福,他迅速打压:“太老套了,都起鸡皮疙瘩了。”
柳川让立冬再问一遍,他又第一时间抢答:“真搞笑,你俩演戏呢。”
柳川揭穿了立冬的假话,可让立春逮到机会埋汰弟弟:“有点出息好不好,编故事呢,真变态!”
我要是立冬当时就得回呛一句“不是变态也跟你做不了兄弟。”
第五,醋坛子狂翻。
柳川说在英国认识个朋友,立春脱口而出:“他想泡你”。
后来知道就是民宿老板,说得更不收敛:“他每天抱你好几次吧,占你便宜呢。“
第二天又跑去试探立冬:“我觉得他想泡川儿。”
在摩托艇学校见到柳川的朋友,又醋意大发:“他对你有意思吧。”
自己有妻有子,还把20年不见的旧恋人当私有财产似的管着,这醋劲之猛,吃鱼不怕卡刺的。
第六,爱指挥人。
柳川说了当年搬家的事,立春一听就表示不对:“不行,这事儿我得坐下来跟你说道说道。”
柳川示范摩托艇动作,啥也不懂的立春跟着一秒化身教练,帮着指导起弟弟“屁股撅高点”。
最绝的一场,立冬想跟柳川单独说会话。他一边指导柳川:“你就哄他几句吧”,另一边又嘱咐立冬:“规矩,要有规矩啊,别让你哥不爽。”
我们说一个人油腻,就是说这个人本质上极度自恋。
油腻的人紧紧抱住自己的三观,坚定地相信世界得围着他转,别人得按他的标准喜好来。
但世界毕竟不是他想要的样子,总会在这里那里碰上钉子,暴露让他不爽的真相。
一旦他觉察到这个,就要立刻用嘲讽、否定、规训、打压、表达高人一等,平衡掉心中的不爽。
我们也能理解立春为什么动不动就有情绪。
柳川跟民宿老板拥抱,他拉下脸,一面说着酸溜溜的话,一面死皮赖脸非要也抱一下。
在日本玩得正高兴被老婆叫回家,出来就铁着脸坐在台阶上“我不回去,就不”。
其实跟一个耍脾气的任性小孩没有两样。
在柳川的口中,20年前的立春是因为“不负责任的随便”才让她喜欢上的。
三言两语中我们可以想象,少年立春绝不是现在这副动辄看不惯这个那个,装腔作势要给人当爹的派头。
当年的他,可能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挺让人好奇,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电影结尾讲了日本之旅一年后的情节。
立冬已经因为癌症去世,柳川回北京看她,没打招呼就上了门。
立春有点尴尬地向老婆介绍她。
有趣的事发生了。
老婆上下打量着柳川,话里有话地说:“立冬还有这两下子呢。”
油腻了一整部电影的立春,这时一反前态,当起了收拾局面的那个人:“你瞎说什么呢。”
在这种琐碎的真实里,问题似乎已经得到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