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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艺术家谢晋诞辰一百周年:敬一坛故乡黄酒, 上影人上虞怀谢晋

5月10日,上影集团与上虞政府携手,在上虞谢塘举办“上影走亲上虞,话谢晋”活动,这是上影纪念谢晋导演诞辰百年系列活动的第一站。

2023年是电影艺术家谢晋诞辰一百周年。谢晋从浙江上虞谢塘走出,在上海扎根,一生拍摄了36部电影,艺术生涯长达60年。5月10日,上影集团与上虞政府携手,在上虞谢塘举办“上影走亲上虞,话谢晋”活动,这是上影纪念谢晋导演诞辰百年系列活动的第一站。

好酒的谢晋,最爱的是故乡上虞的黄酒,他留下的经典银幕作品犹如故乡的陈酿,在时间的沉淀下更加醇厚芳香。那一天,上海的影人们相聚在上影旗下上海电影博物馆与上虞谢塘共同打造的电影主题园区“晋生·星片场”,在电影的艺术魅力和游客的喧闹声中,重温谢晋的艺术人生。每个人心里都装满了谢导的故事,他的故事如同美酒,令人回味无穷。

◎ 他有个绰号叫“榨汁机”

在“晋生·星片场”中,有一座“谢晋电影艺术馆”,5月10日正式挂牌上海电影博物馆谢塘分馆。在谢晋艺术馆里,一张张照片串起谢晋的艺术人生,一座座奖杯昭示着他在中外电影界的影响力。

谢晋生于1923年11月21日,曾执导《女篮五号》《红色娘子军》《天云山传奇》等诸多经典电影,是中国电影的代表性人物。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还有一个绰号叫“榨汁机”。“如果你是他团队里的创作人员,他恨不得把你对某件事情的创作构思都榨干。”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石川介绍,在电影正式拍摄前,会有包括机位、灯光、演员在内的排练,被称为“技术掌握”。谢晋常常要求每人准备5个方案,在技术掌握时演一遍给他看,如果不通过就要再想,一直到有最佳结果为止。

说起“榨汁机”,谢晋弟子、国家一级导演石晓华也曾为此叫苦不迭。“他每拍一部戏,都要挖空心思想新招。”在拍摄电影《春苗》时,为了表现赤脚医生春苗在台灯下学医书的刻苦,谢晋要求镜头拉出屋顶,看到全村一片静悄悄,月光下只有春苗的窗户里亮着灯。听完谢晋的要求,摄影、美工不肯干了。因为煤油灯是暖色调,月光下是冷色调,技术衔接不上,镜头从房顶穿过时,还要考虑如何解决“穿墙”的问题。但谢晋坚持要这种意境,最后大家只好不断尝试,靠把房梁涂黑的“土办法”解决了拍摄难题。“好的艺术创意都是逼出来的。”石晓华说。

“谢导对片子的一丝不苟到了惊人的地步。”石川记得,拍摄《天云山传奇》时,有一场吴遥(仲星火饰)和宋薇(王馥荔饰)夫妻在浴室里的对话。当时镜头需要拍摄镜子里两人的倒影,谢晋要求镜面上要有热腾腾的雾气,才像是真实的浴室场景。拍摄现场在上影6号棚里,面积达几千平方米,道具师听了直说“做不了”,谢晋立刻发火了。为此,剧组所有人只好每人手上拎两个热水瓶,到厂里的锅炉房接开水,一壶壶地拎到摄影棚,然后倒到浴缸里,人工制造出水雾。

电影《芙蓉镇》第一个镜头是刘晓庆坐在屋里磨米豆腐,那场戏实际上是在上海的5号摄影棚拍的。国家一级导演郑大圣的母亲黄蜀芹也是谢晋弟子,有次,郑大圣去摄影棚玩,看到现场工作人员在费力更换片场的土和石头,把假的换成真的。开始他还觉得奇怪,直到多年后在大学电影美术课上,听《芙蓉镇》美术师金绮芬讲谢晋在现实主义上的严格程度,才豁然开朗。

原来,为了真实的场景效果,谢晋在湘西花了3000元买了一幢老房子,全部拆掉、编号,装了7个车皮运回上海,在摄影棚里按照编号重新搭建。做到这一步还不够,谢晋还要求墙基底下的石头和地上的鹅卵碎石也是真实的。“一般来讲,这么低的位置根本拍不到,但谢导要求他们返工,因为演员走在真实的鹅卵石地面上,肢体会有真实的感受,会对表演产生影响。”

“今天,还有哪个导演会这么拍电影?他真的把拍电影当成艺术创作。”石川感叹。

黄蜀芹和石晓华都担任了谢晋《啊!摇篮》的副导演,石晓华负责孩子的戏份,黄蜀芹负责服化道。郑大圣曾听母亲说起,她第一次拿出准备好的八路军军服,谢晋就提出,“当时条件这么艰苦,扣子怎么会这么齐整,还是塑料的?”于是,黄蜀芹带着整个服装组加上道具组一起,连夜把从主演到群演的服装扣子全部拆掉重做,在做旧时,还要考虑前面三颗磨损更厉害些。

在拍摄《天云山传奇》时,谢晋对剧中小演员的毛衣不满意,黄蜀芹急忙让剧务去找郑大圣,让他把自己的一件毛衣带去摄影棚。“那件毛衣是阿姨给我手织的,白底蓝袖,胸口有两个滑雪的小人,很漂亮。后来,这件毛衣穿在了小演员的身上,留在电影里。”

拍摄《芙蓉镇》时,演员姜文等人都曾被谢晋一遍遍“打回”重来。最后,这部影片拿下金鸡、百花等重磅奖项。在谢晋艺术馆的墙上,有一张谢晋在拍摄《青春》时和演员陈冲的合影。当时,石晓华担任助理导演,她记得,在选择女主角,也就是聋哑的农民女儿“亚妹”的演员时,她和谢晋产生了分歧。石晓华建议选择刚分到上海电影制片厂的潘虹,或是已经拍过一部戏的张瑜,但谢晋觉得,要演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需要更年轻的演员。他看中了那时刚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培训班不久,几乎还是一张白纸的陈冲。

“我是从保戏的质量考虑,因为演员不能用语言表达,全要靠表情,对一个没有表演经验的青年演员来讲很难。但谢导坚持用陈冲,他说,‘你看她的眼睛,很纯’。”从剧本修改和勘景阶段起,谢晋就把陈冲带在身边。剧组到皖南山区去采风,当地的女孩上山砍柴时,为了避免被虫蛇咬,需要穿一种用帆布做的厚袜子,叫作山袜。谢晋让陈冲学穿山袜,看当地小女孩是怎么劳动的,也培养她学会农村孩子的生活习惯。吃饭时,陈冲看见哪道菜好吃,就往自己碗里装。谢晋拿筷子敲打她说,“你现在演个农村的孩子,得少吃点。”

谢晋跟石晓华说,“对不同的演员,我们要有不同的方法。”有些演员则通过排戏、排小品来帮助进入角色。比如拍摄《牧马人》时,谢晋要去北京开会,给演员组组长牛犇布置“家庭作业”,让他带缺乏表演经验的丛珊排小品,自己回来检查作业。

谢晋弟子、国家一级导演鲍芝芳曾担任谢晋《牧马人》《秋瑾》的副导演,她认为,自己从谢晋那里接受了学校里得不到的专业实践,谢晋对艺术的严格要求,为后来她自己独立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很多默默无闻的演员,演了谢晋的片子后一举成名。不管是演员还是其他创作部门的人,大家都愿意在谢晋的剧组里历练,因为他这样的‘榨汁机’能把每个人的艺术潜能最大化地发挥出来。”石川说。

◎ 是真名士自风流

很多人了解上虞的名称来自王羲之的《上虞帖》,现藏于上海博物馆,也是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之一。《上虞帖》讲的是王羲之在做会稽令时,和东晋名相谢安间发生的故事。谢安长期隐居于上虞东山,是谢晋的先祖。说起魏晋名士,常常以纵酒任性、简傲放达为名,在谢晋的身上,也有一种魏晋名士风度。在朋友和后辈眼里,他好酒、任性、阔达,是一个有真性情的可爱的人。

走进谢晋艺术馆,看到“一坛乡愁”的展板下堆满了酒坛子,石晓华忍不住想起谢晋的一桩趣事。在拍摄《啊!摇篮》的时候,因为需要大量马匹,剧组向内蒙古军区借了马,有一位蒙古族的参谋长带队前来,为拍摄提供了很多帮助。谢晋得知这位参谋长受过委屈,心中不快,便许诺他,“我别的本事没有,等到戏拍完,咱们两个人喝个痛快。”

电影在山西河曲拍摄,当地交通不便、物资匮乏,等戏拍完,谢晋请车间的工人去山上抓了野鸽子,自己掏钱买了鸡,烧了几个菜,两人坐在临时搭起的大炕上喝酒。谢晋说,“今天按照蒙古族的喝法,我们不拿小杯,就用大碗来喝。”说着先干了三大搪瓷杯。

谢晋平时能喝三大瓶白酒,那天,他为了敬谢朋友,两人一杯接一杯,已经远超他平日的量。当时,石晓华将手头收尾工作忙完,过去关心谢晋的情况,正赶上摄影老陈从屋里出来。老陈平时不会喝酒,看他们喝得起兴,想趁机把谢晋“干倒”,结果一杯下来就有些吃不消了。“老陈头,里头喝得怎么样了?”石晓华问。老陈眯着眼说,“喝得差不多了,老谢也顶不住了,你看我还很清醒,5乘以6等于28,我都算不错的。”说完,一记跟头就要往下倒,石晓华连忙把他扶去房间休息。刚放下老陈,就听那边有人喊,“糟了,糟了!老谢最后半杯进去以后,整个人往后一仰,倒过去了。”

那次谢晋足足醉了三天,在回北京的车上躺了一路。“他对朋友是很真诚的,为了表示感谢,再加上一开始就说了喝个痛快,为此差点命都没了。”石晓华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哭笑不得。

“谢导有赤子之心,越老,我们越觉得他像个孩子。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大导演供着,而是把他当孩子哄着。”石川记得,谢晋和导演李翰祥是好朋友,李翰祥突发心脏病在片场去世,别人都觉得遗憾难过,谢晋第一反应却是羡慕,他说,“我也要像他那样死在片场。”

姜文首次执导筒拍摄《阳光灿烂的日子》时,来上海影城参加首映会。当时,他想请谢晋来撑场。给谢晋打电话时,谢晋拒绝,“晚上我约好了朋友吃饭。”但姜文提前一小时到影城二楼贵宾室时,不料竟看到谢晋坐在里面,一手拿着可乐,一手拿着汉堡,一边吃一边抱怨,“我本来跟人约在高级餐厅,为了你要吃垃圾食品。”

谢晋走路总是急匆匆,后来他平衡感不太好,老是往前冲,一步不稳,一个跟头就要往下跌,“他有次摔得脑袋上缝了好几针,最后那十年,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石川怕谢晋摔跤,跟他一起出去,总要走到他前面半步,谢晋如果要摔了,可以正好撑到石川的肩膀。但如果真让他用拐杖,他又会急得发火。“他永远不服老。”谢晋是在上虞去世的,最后一次出门,他还是独自一人。

在谢晋艺术馆的墙上,有一张谢晋和四位女弟子——武珍年、石晓华、鲍芝芳、黄蜀芹的合影,他们手举酒杯,笑得意气风发。郑大圣想起母亲曾和他说,筹备拍摄《围城》时,谢晋向她推荐了自己的母校,位于上虞的春晖中学取景,“三闾大学”便是在那里拍摄的。

“我第一次看到拍电影,是在谢导拍摄《春苗》的现场。那时我刚上小学。”郑大圣记得,当时剧组在位于大木桥路的一个摄影棚里搭了一个乡村卫生所的外景,他还偷偷去看那棵树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场一群人在棚里无声无息地快步小跑着干活,只有一个人高高大大地站着,说话声音很大,嗡嗡的,好像胸腔里有共鸣似的,那就是谢晋。“我第一次看电影片场就是谢晋导演的片场,当时的我茫然无知,如今想来是太有运气的人生经历。”

◎ 从窄巷子里走出的家国情怀

1923年11月21日,谢晋出生在浙江上虞谢家塘镇的宋景畈村,如今,它已改名叫“晋生村”。

5月10日,上影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王健儿代表上影给上虞送出两封特别的信。第一封是“上虞家书”,这是1998年上虞市委、市政府为祝贺谢晋从影50周年时写给他的贺信,原件由上海电影博物馆收藏。第二封是“上影来信”,这是在谢晋诞辰百年之际,由上影写给上虞的信件,信件共595个字,这数字正是上影在上海市徐汇区“漕溪北路595号”的门牌号。“先锋、精神、使命三个关键词,体现了包括谢晋导演在内的一代代上影人的艺术品格和创作精神,也是‘以初心担使命,以匠心求卓越,以开放促合作,以创新谋未来’的上影精神源头。”王健儿说。

在“晋生·星片场”里,保留着谢晋的祖宅,那幢古朴典雅的两层小楼是谢晋出生的地方。5月10日,上影演员剧团团长佟瑞欣被授予“晋生·星片场”形象大使。上世纪90年代,谢晋拍摄电视系列剧《三言二拍》中的《重会珍珠衫》单元,佟瑞欣在其中饰演蒋兴哥。当时,谢晋曾请佟瑞欣去他在万体馆的办公室里交流这部戏的创作,还送了他一本自己写的《谢晋谈艺录》。如今,这本书放在佟瑞欣的办公桌上,封面已经被他抚摸得斑驳。

顺着逼仄的胡同走入谢晋故居,狭小的门和略显拥挤的厅堂,都让佟瑞欣心生感慨,“也许正是从这样狭窄的胡同里走出来,让他更想冲出去,去表现历史,表现时代。谢晋导演是一个激情澎湃的人,他的影片中充满人道主义的表达,他总是希望通过一部影片、几个人物去剖析一个时代。”

“他是一位艺术大师,他永远对人民的苦难和身处逆境的人抱有更多同情,无论是在他的电影中,还是在生活中。” 石晓华永远忘不了,自己当年被下放到浦东的化工厂里劳动,是谢晋把她借调出来,后来她甲状腺出了毛病,谢晋还帮她介绍家乡的名医。

“谢晋有非常深的家国情怀,他的36部电影可以串联出一部中国近代史,从《秋瑾》《鸦片战争》到《红色娘子军》《女篮5号》等,几乎每一个重要历史节点都有涉及。”石川介绍,谢晋每次出门,身上都要带一张中国地图,被他翻得几乎烂掉,后来,常与他合作的编剧、作家李准特意送了他一张新地图。

“他对中国历史和中国的山山水水都特别感兴趣。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关心家国的特有方式。”石川策划了谢晋展,将在今年6月推出,展览最后一个板块就是谢晋电影地图。谢晋每到一个地方,就会询问,这里历史上有什么著名人物,发生了什么著名的事件。

谢晋电影的取景地遍布大江南北,而且往往某个地方地处偏远,籍籍无名,谢晋在那儿拍过一部电影以后,一下子就火了,带动了当地后续的产业开发。位于湖南湘西的王村,就因为《芙蓉镇》的拍摄而改名为芙蓉镇。河南的郭亮村也因为谢晋在那里拍了《清凉寺钟声》,其壮观的自然景观受到关注,如今成了美术生的热门写生地点。“谢晋用艺术创作的方式把个人跟国家连接起来。”石川说。

“晋生·星片场”是上海电影博物馆与上虞谢塘共同打造的电影主题园区。作为上海电影博物馆创新品牌“移动博物馆”迄今为止展陈规模最大的项目,拥有8个电影主题空间,超过2200平方米展陈面积,近7000件展品,展示着谢晋导演丰富的艺术人生与故乡的风土人情。整个公共空间紧紧围绕“谢晋故里”的品牌IP,助力打造全市领先的“美丽乡村”“未来乡村”。“晋生·星片场”自去年年底对公众开放以来,一跃成为长三角知名文旅景点,短短四个月吸引超过8.5万名游客。

“也许将来电影的艺术语言和表达方式与现在不一样,但不要忘了这些历史,无论用多么现代的表达语言,最后还要回到人物和故事。我们应该时时回到这样的地方,去补充自己、提醒自己,这也是缅怀和纪念的意义。”佟瑞欣说。

谢晋曾说:“我的每一次创作,都是一次生命的燃烧!”他继承了民族电影的优良传统,深刻描绘了20世纪中国的历史变迁和家国命运;他坚持人道主义立场,用贴近人民生活、诉说普通家庭悲欢的作品,唤起了几代中国观众的广泛共鸣。“‘为时代而歌、为人民创作’,这是谢晋留给每一位电影人的精神。这样一种精神,是时代的精神,也是上虞和上影的榜样。”王健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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