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很久,结果失望了。
很难想见,《外婆的新世界》是李樯编剧的故事。
看过《孔雀》(2005)和《立春》(2007)的观众都知道,李樯是那种绵里藏针的人。
编剧李樯
他喜欢在剧本里,写一个卑微的人,如何靠着卑微的理想艰难支撑,结果就这一丁点仅存的卑微理想,还在卑微的人生里,摔得稀碎。
而造成这个结局的原因,反而是他们自己。
说得直白些,编剧李樯最擅长表现的,就是一个卑微人的理想,在破灭时那不被人注意到的惊心动魄,而背后的始作俑者,其实是他们自己。
但这种期待已久的震颤,在《外婆的新世界》里,几乎可以说是荡然无存。
它留给我们的,不过是一个跟女性相关的社会议题先行的故事集,仅此而已。
立意先行
POST WAVE FILM
《外婆的新世界》是一个立意先行的故事。
它改编自匡扶的原创漫画《私奔的外婆》。
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场由私奔引发的故事。
但在改编成剧集时,这个看上去冲击力十足的噱头,被全部拿掉了。
剧集版的故事主线,说的是外婆孙玉萍(闫妮 饰)离家出走数年后,她的双胞胎妹妹孙玉兰突然找到一条线索。
所以她就拉着姐姐的外孙女窦绮(邓恩熙 饰),跟着线索一路寻找。
在这个过程里,窦绮逐渐发现,那个原本只被她当成任劳任怨的老太太的外婆,身上原来藏着那么多故事;而她出走的这几年,人生过得又是如此多姿多彩。
这个嵌套上公路片形式的剧作,题旨呼之欲出:既要借旅途中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来拓宽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更要在这个过程里,让我们意识到女性在传统家庭生活里,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心酸和落寞。
再划重点的话,它就是要通过外婆这个老年女性出走这件事,勾勒出传统女性被憋屈乃至被嫌弃的一生。
这就是《外婆的新世界》的立意,它把视角集中在了老年女性身上。
这也是很多人提起这部剧时,忍不住要给一朵小红花的原因,毕竟在国内影视剧的审美风潮里,老年人很难有一席之地。
也正是因为这个先行于故事的立意,我们在第一集里看到它就用近乎白描的方式,去勾勒一个女人从年轻到年迈,谨小慎微又勤勤恳恳地为家庭付出的背影。
但这并不是全部,因为她还要面对年迈后失去话语权的现实,所以面对越发刻薄的女儿,她越来越唯唯诺诺,即便这样都要被女儿暴击,把自己的失败归于母亲。
所以作为观众,丝毫不会对女儿说出那句“我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感到意外,也不会在外婆不跟他们住在一起时,对外孙女说出的那句“我和妈妈都如释重负”感到震惊。
因为很明显,故事的立意,决定了外婆就是要面对这种指责,和这个结果。
先行于故事的立意,决定了她一定要卑微、懦弱,还得遭受女儿和外孙女的嫌弃。
失望之处
POST WAVE FILM
但它的问题也恰好出在立意先于故事上。
立意先于故事的话,通常比较危险,因为这意味着所讲故事里的内容和细节,都要有明确的服务性,这就要牺牲故事本身应该有的含混和暧昧。
借换成小津安二郎的话来说就是,人生和电影,都是以余味定输赢的。
也就是说,如果过分牺牲故事中的含混和暧昧,那就意味着要失掉很多耐人寻味的细节,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余味。
回到《外婆的新世界》,它所有的笔触,都在刻画一个懦弱中带着坚韧的老母亲的形象,她的付出都是默默的,即便面对指责也都是默默的。
我们不能说这些细节是假的,但最起码它是失真的。
几乎每个东亚家庭的孩子,都能在原生家庭里找到自己不开心的源头,但这个源头绝少会是长辈的唯唯诺诺。
恰好相反的地方在于,通常是长辈习惯性地打着爱的名义,对子女的言行举止甚至是未来人生指手画脚。
相比较来说,第12集里梅婷扮演的那个单身母亲,更接近于绝大部分人的真实。
她含辛茹苦,也疼爱孩子,希望孩子能有个更好的未来。
但她也为了这个想法,偏执地赌上了自己和儿子的幸福。
那种孤注一掷的爱和付出,很多时候带着让人恐惧的成分,因为所有的爱,都附带着控制的成分,就像是华裔导演石之予的动画短片《包宝宝》(2018)里所展现的那样。
母爱可以是事无巨细的关怀和付出,也可以是波澜不惊的掌控与毁灭。
《包宝宝》(2018)
而《外婆的新世界》在勾勒孙玉萍一家的关系时,只不过呈现了其中的一个向度,却对另一个层面的问题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种有意为之的选择,固然是立意先行造成的必然结果,却也让它失掉了在更大层面获得共鸣的可能性。
这个缺点,贯穿在《外婆的新世界》的整个故事里。
外婆在路上遇到的几乎每一个人和几乎每一段故事,都有明确的指向,比如虐猫、直播、性骚扰等等,都是贴合社会热点议题的桥段。
与其说它是要在这些剧情里,展现以外婆为主的女性的生存困境,不如说它想用更取巧的方式,在社会热点议题上打转。
且更可惜的是,即便是这些多样化的议题,《外婆的新世界》也没能提供更加深度的讨论,反倒整体呈现出温吞的状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