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出生的陈仕忠,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锋芒,操着带有广东口音的普通话,他谈论自己拍电影这回事,他说:“我是一个肤浅的人,人与宇宙天地万物的关系我不太懂,我只知道作为人,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至少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他无疑是幸运的,尽管尚未完全脱去稚气,但同时,这份稚气中有着只属于这份年纪的活力。上映期间,陈仕忠获得了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颁授的杰出校友,这所被誉为中国影像艺术教育的“破局者”的院校,正在逐渐培养出那些力求“破局”的年轻人。
他坦诚地分享自己从写剧本开始的想法、困惑、他的成长和生活。
和大多数90后一样,他思维跳跃,点子很多,这次长片实践带给他很多经验,温影(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的训练使他高度严格地把控每天的拍摄成本、时间,谈及这些,他又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
年轻的实践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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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一代的年轻导演成长环境是更好的。
我是说因为我们从小是伴随着影像长大,已经无意中有一些视听上面的训练。那些前辈们观看电影的渠道相对少,而我们很幸运,很小已经就看到各种东西了,对拍东西不会陌生。
高三的时候我开始拍东西,拍一些趣味视频,然后看看电影或者电视,看他们在怎么拍。后来到温影上学,温影的实践课程很厉害,我的成长是先实践后理论。
《寻她》的剧本我写了11稿,31天如期拍完,我很幸运,我不是那种灵气逼人的导演,我只能埋头苦干。
我在长期的短片拍摄后产生了一个感想,就是执行出来的东西跟原来的设计往往是有偏差的。而且成因很复杂,不实践不知道。
在我其他作品里,比如有一个演员台词说不好,你本能反应是演员不会演,但是整个实践下来,从脚本到拍摄到后期,会发现问题好像不在演员,自己台词写成这样换谁都说不好;比如说一个全景接特写,你以为很有冲击力,其实剪出来并没有。
没有全流程的实践,就不知道原因具体出在哪里。
拍完长片以后,我特别大的感想是,导演这项工作执行的怎么样要有大量的经验去支撑,所以有机会就得拍,拿手机拍都得拍,这个不会错。
我在大三的时候拍了一部短片叫《董先生和他的神们》(2017)。在家乡拍,没花什么钱,用自己的相机,学校出的录音设备,整个摄制组就只有两个人,演员找的是我的父亲,还有我自己出演。
我自己演完,回来看看演得咋样,我不在镜头里面的时候,我就掌机。
来到温影以后就是学校出钱支持我们拍片,那天我跟院长聊天,说学生一定要多试错,反正试错的成本是学校的(哈哈哈哈笑)。
回到家乡,“重新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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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子是在惠州拍的,因为需要一片天然的甘蔗林。
演员加入以后,文本更丰满了。我认为每个人物都是出彩的,没有哪个人物是所谓功能性的。
比如白客老师的角色,文本阶段他就是一个懦弱的、沉默寡言的人,如果按文本去执行的话,淇姐就不会说出那一句,“他是个好老公。”
在文本里他不是个好老公,但是老白加入以后,他的懦弱、怂里面有一种硬,而且有一种温柔和爱意,夫妻俩的感觉会比文本要多得多。
你像港仁,在文本里就是个暴发户,本煜老师加入以后,有很多即兴的成分,再加上他本人的气质,会让那种挥洒自由的潇洒感更强烈。
月婷姐,她带给人物那种绵里藏针的感觉,跟凤娣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镜像,凤娣是刚直的,林申其实也在保护自己,但是在用另一种方式。
我是一个很肤浅的人,人与宇宙天地万物的关系我不太懂,我只知道作为人,如果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至少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那句“我想重新活一次”的台词,其实一开始我根本写不出那句台词,因为我是站在耀祖(白客饰)的立场,当耀祖跟凤娣说,即使你把坝挖开了又能怎样?
我当时不知道此时凤娣应该说什么,因为从我的观点出发,我纯理性地想你为什么要去拉那个坝?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哪怕孩子在里面,很可能已经没了,拉开又如何?
然后我就问我女朋友说,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拉?
她说我一定会拉,我说为什么?她说我就想知道孩子到底是不是在里面,而且这个事情对她来说很重要。
然后我想到很晚,最后我写了这句话:“我想重新活一次”。
我确实是一个大直男,但在不断迭代剧本当中,也慢慢学会理解女性关注的点会在哪里。
那天有个媒体问我,他认为这几年女性的呼声、各种议题出现的特别多,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我说今天你来看我的电影,还把它叫作一个女性电影,还把它作为一个类型去划分,就说明讨论度还不够。
哪怕有非议我也应当去承受,永远只能是女性为女性发声吗?女性题材永远只能女性导演拍?我觉得还不够,我需要做更多。
哪怕有的人说不准确、哪怕有更难听的说我享受了女性红利,但我还是不后悔做这样的选择,我很希望有更多的男性导演、男性作家也好,都加入到这样的讨论里面去。
和“大明星”一起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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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激这些演员加入到这场冒险当中。
我在文本阶段做了很细致的工作,是双语剧本,普通话对白下面是粤语,尽量字数相同,每句台词我会录音发给演员,老白(白客)前几天跟我说,他现在网盘里还存着我的录音。
我在写剧本的时候脑补的就是舒淇的形象,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有第二个演员去饰演陈凤娣会什么样,根据我在农村的成长经历,其实农村就是有这么美的人的。
淇姐在里面的表演很有分寸感,没有因为要完全满足刻板印象而拖累表演,但还是做了一些造型上面的功夫,包括走路的姿态,说话的断句节奏,语言表述的方式是符合乡村的习惯的。
我父母进组前给所有演员做过培训,我爸经常对我说很可惜白客的木工天赋,白客(木工活)学得太快太好了,那动作很难的,他学了一天就掌握了。
我爸妈以前是蔗农,在干活的时候有很多门道在里面,包括砍完以后怎么料理,怎么捆,结是怎么打的,都是我爸妈教的,不是特别好学。
因为我很早就开始跟演员们沟通了,我当时叫大家看一本书叫《甘蔗种植技术》,从零开始学。
“电影之神”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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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注重电影的可看性,所以我现在写剧本还是会严格按照好莱坞的传统的剧作结构。
尽管我很喜欢侯孝贤导演,他是我精神上的偶像,那天去看《悲情城市》,我像朝圣一样,看完哭得稀里哗啦,大家都走了我还没哭完。
侯导说的背对观众我暂时还做不到,我现在还是想要跟观众建立一个连接。
我本身是个肤浅的人,我讲的都是很浅显的东西,我要求我的片子首先情节一定要好看,观众看得进去,才看得到你要表达的东西。
我很喜欢一句诗,很能概括我的创作观: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很多东西是老天爷给你有就有,不给你就没有。
比如现在凤娣拉坝那场戏。因为那个池塘是实景,坝崩了以后,水重新灌满需要一个星期。我们都不确定拉那一下以后,真实的效果会是怎么样的。因此原来我们有更保稳的,想通过剪辑加特效的方式去实现。
结果一拉掉那个神龛,坝真的自己就崩塌了,坝体整个在位移,泥沙俱下。摄影师反应很快,也够拼。两个机位捕捉到了足够多也足够震撼的崩坝和水流的镜头。其中一个机位在摇臂上,拍到后面,坝都快崩到摇臂底座了。这是老天给的。
真的,其实那阵子是高度紧张的,能拍到计划之外的东西太幸运了。
我上学期间就有严格规定,哪怕拍学生作业也是不能够超时的,老师在现场盯着你,所以我们训练出来了。我没法做到自己超支,让制片去“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