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顶峰》导演范立欣：他看不见世界，但世界看见了他

21岁失明，40岁学习登山，46岁登顶珠峰，这串人生轨迹的拥有者名叫张洪，2021年，他成为亚洲首位，全球第三位站上珠穆朗玛峰8848.86米顶峰的盲人。

6年前，张洪萌生了攀登珠峰的想法，别人笑他“你不仅瞎了，你还疯了！”

导演范立欣第一次从朋友口中得知张洪的故事时，倒没觉得“他疯了”，只是不理解，“一个盲人，为什么非要登珠峰呢？”他花了三年的时间，用镜头完整记录下了张洪的攀登之旅，从前期筹备，体能训练，再到珠峰攀登的全过程。一共拍了360小时的素材，剪辑成片，取名《看不见的顶峰》。范立欣说，“任何人都有权利去追寻他们的梦想，即使，他是个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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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见世界，

但希望世界看见我”

2020年春节，范立欣第一次飞到成都跟张洪见面。在那之前，他听说有个盲人按摩师要登珠峰。拍了20年多纪录片的经验告诉他，这可能会是个好选题。

“我当时很好奇，张洪是怎么失明的？他去登珠峰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家人会支持他吗？未来的向导跟他之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合作关系？”那次见面，范立欣跟张洪聊了1个小时，“我问他，你看不见，为什么要去登珠峰呢？”张洪的回答把范立欣给“震了”，“他说，虽然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但我还是很想让这个世界看见我。”

登珠峰，不是张洪一时兴起。失明的20多年，都是妻子在照顾他。当年，妻子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嫁给他，这些年遭受的歧视，漂泊的生活，让他很想通过一件事证明一下自己。

2014年，张洪在西藏认识了登山家洛则，洛则曾是2008年去珠峰取奥运圣火的西藏登山队的主力队员。张洪问洛则，有没有盲人登顶过珠峰？罗泽说，有个美国盲人登顶过。张洪觉得，那自己也可以。他跟着洛则训练了6年多，登山高度从5000米上升到7000米。边训练，边筹款，张洪一步步向那个目标靠近着。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盲人或者说是残疾人，任何人都有权利去追寻他们的梦想。”范立欣决定把张洪的故事记录下来，作为自己下一部纪录片的选题，此前，他已经拍摄过多部大时代下普通人的纪录片。2009年，他还曾凭借纪录片《归途列车》斩获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伊文思奖、第33届新闻及纪录片艾美奖最佳纪录片奖、最佳长篇商业报道奖等多个奖项。

只是范立欣没想到，这次的拍摄会经历那么多崩溃时刻。

02

“黑场”48秒，进入盲人的世界

去珠峰前，范立欣是做了周密准备的，光是硬盘就带了50块。这些年，他参与过的珠峰纪录片不下四五部，知道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拍摄的难度之大。他找来《徒手攀岩》的摄影之一的王振担任摄影指导，他登顶过珠峰，体能好。另一位摄影师丁亮，同样是优秀的攀登者。

可到珠峰大本营的第一天，意外就发生了。带来的50块硬盘，坏了40块。他们只能求大本营的直升机飞行员，每周帮忙把硬盘带到加德满都传素材。

电，是摄制组遇到了另一难题。在珠峰上，大部分时间用电紧张，所有的电都得靠太阳能。拍摄那年，珠峰的天气出奇得差，大雪一下就是三五天。没太阳，就只能用柴油发电机，靠人背上来的柴油贵得厉害，谁也舍不得多用。范立欣常常陷入抓狂状态，“没有电，就不敢多拍，但是不多拍，素材就不够。”

拍摄途中，危险相伴。摄影师一边拍一边爬，为了拍到好镜头，他们有时要快速爬到前面，有时又要停下来，转头再拍。巨大的体能消耗之外，到处掉落的碎冰块和随时发生的冰崩险情，威胁着摄影师们的安全。摄制组一共带了三台航拍机，有两台掉进了几十米深的冰缝。范立欣感叹“大家真是拿命拍出来的这部影片”。

最让范立欣崩溃的时刻，大概是没有拍到张洪登顶的画面。登到海拔8700米的时候，张洪的氧气罐调节阀被冻坏。摄影师们决定，把氧气全部留给张洪，他们下撤。这也导致张洪最终的登顶没有被摄影师记录下来，只有夏尔巴人用手机拍摄的十几秒小视频。

“最开始知道没有素材的时候，我挺崩溃的。”范立欣说，不过，没拍到登顶反而打消了范立欣的另一个顾虑，“我其实最大的一个担心是，他登顶了，我们也都拍到了，但是登顶的时刻却不是全片的情绪高潮，怎么办？”

最终，范立欣选择用“黑场”展现张洪的登顶，那就好像是张洪的视角，这段“黑场”一共48秒，带领观众走进了张洪的世界。站在珠峰之上，他仍旧看不见，但那一刻，世界已然看见了他。

03

只有一个念头：平安回家

在范立欣的印象里，张洪是个特别坚韧的人。其实，张洪也崩溃过，也流过泪。

第一次拉练回来的路上，张洪的胆囊炎复发，疼得在床上打滚，镜头里的张洪第一次落泪了。“他当时特别崩溃，觉得委屈”，范立欣理解张洪当时的心情，“他准备了这么多年，如果病好不了，肯定就没法登了，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另一次，是出发去珠峰的前一天，张洪带着妻子夏琼去看海。“看海是夏琼一直以来的愿望，她从小生活在山城，没见过大海。张洪说，走之前，一定得帮他老婆把这个梦想实现了”，范立欣找朋友借了车，连夜开到深圳。清晨，当夏琼睁开眼睛，已经到了海边。夏琼开心得像个孩子，而镜头里的张洪五味杂陈，喉结上下耸动。

在经历了高海拔、暴风雪、缺氧之后，张洪如愿站上了珠穆朗玛峰顶峰，在接受央视采访时，记者问他登顶时是什么感觉？张洪却说，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下山，平平安安回家”，因为妻子和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