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的电影人| 专访《热搜》忻钰坤：这个电影我没有遗憾了

桃的电影人| 专访《热搜》忻钰坤：这个电影我没有遗憾了

见到忻钰坤的那个中午，是上映前的一周。

他面前摆了一盘水果。

从放下手中的叉子、打招呼，到坐在采访位置上，一如他的电影一样节奏精准。

谈及《热搜》，忻钰坤声音很轻、逻辑清晰，叙述时大多语调平稳。

只在偶尔提到印象中的深刻一幕时，脸上才露出笑意。

“大家总期待你一直做一件事。如果你没有做，那就不对。”

“我叙述的内核以及主体，可能永远都不会变。”

“我很自信《热搜》不是烂片。当然观众喜不喜欢，有自己的主观判断。”

以下为忻钰坤自述，由笔者整理：

我最初想写一个媒体人的故事。

自己动笔写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老写不下去。

当时描写的是一个电视台记者，希望能展现记者在社会中寻求真相、展现真相的过程，让大家了解舆论的复杂，知道我们看到的真相或许不是真正的真相。

后来发现，为什么写不下去呢？

因为方向错了。

大家现在捕捉信息、了解新闻都不是通过电视了。时代变化了，网络舆论的力量和复杂性远超大众想象。把网络舆论的话题引入进来，也能实现我们最初想做的主题表达。

这就是《热搜》的雏形。

有人说，忻钰坤你变了。这个片子跟你以前的不一样。你为什么不拍悬疑片了？这个片子不悬疑。

其实这种声音不是今天才有的。

《暴裂无声》早期路演的时候，就有人直接站出来说，忻钰坤我特别喜欢你的《心迷宫》，是你的忠实粉丝，但我不喜欢《暴裂无声》。

我发现，当你收获一些赞誉或者喜爱时，这些声音总会期待你坚持做一件事，如果你没有做，那就不对。

《心迷宫》非常有特点，这个特点被观众记住且无限放大，这个标签就会贴在你身上，观众对于你有一种风格和叙事方式的期待，他认为你在叙事方式上必须沿袭某种东西。我的确尝试过要做更复杂的故事，去满足观众的期待，后来发现我做不到。

我的创作观，从来都是不会用类型或者叙事结构上的期待去压制或约束自己。从这生发设计出来的东西反而是不好的，甚至沿着这个思路根本就做不出来。

譬如说我特别喜欢做菜，我拿到一个食材，就会想这个食材的特点是什么，它适合的烹饪方式是什么。

而不是说我今天必须要炒菜，不炒不行，不管我拿来什么，我都要炒。这个菜如果适合蒸，那就蒸它，炒就浪费了。

如果今天我拍《心迷宫》，我可能还是会拍成那样。因为那个故事只适合用多线叙事，适合用一种复杂的形式把素材组合在一起。

而我拍《热搜》，讲网络舆论，设定就是从一开始就告诉大家真相：我们影片的重点是两方势力如何干扰真相的传递，最后让网友自己思考。不会结尾突然又有反转，比如王世民其实没有性侵张小穗，这个虽然爆，但一定不是我们想要做的事。

我们想要做的是，告诉大家现实生活中和网络上有非常多类似事情发生。我想要呈现的恶，它就是恶，不要做它的多义性。

网络舆论并非全是坏的，这个片子也并非一厢情愿的理想主义。如果你真的关注网络上的一些事情，你会发现大众真的可以通过网络舆论海啸一般的力量，完成对正义的伸张、对恶人的审判。

比如去年唐山打人那个事件，你觉得网络没有发挥作用吗？

我希望传达给观众一种信念：作为网络舆论参与者的时候，你是有力量的，是有千钧之力的。你的评论、关注和转发，都有可能凝结成一股力量，改变事情的走向。

它既有可能导致张小穗的悲剧，也能把王世民这样的恶人揪出黑暗，暴露在大众面前。 

虽然是首次跟冬雨合作，但我觉得她比我想象中还好。

刚定人选的时候，在期待的时候其实我有点不确定，因为她之前没有塑造过类似的角色。但在现场拍摄的过程中，我逐渐感觉到，冬雨逐渐掌握了那些职业化角色的戏份处理。

最近我也听到很多人反馈，陈妙这个人物挺立体的，也是大家没有见过的一个周冬雨的状态。

陈妙这个角色，其实内核比较执拗，所以她后面才有撼动王世民的力量。而冬雨是一个在情感表达上很有天分的演员。演戏过程中，我们一直压制她，不能流露太多情感或者心理活动，因为那就不是陈妙了。

我们之前有给陈妙写过人物小传：她与后来的合伙人，也是之前的学长何言，曾经都在大学学生会里担任干部。陈妙在那时就体现出了自己的领导能力。后来，两人去了同一家报社工作，当记者。媒体改革的过程中，可能因为陈妙更年轻有活力、对时代变化趋势更敏感，于是她出来开了公司，拉着学长一起创业。

在设计陈妙的家庭方面，我们考虑到这个人物除了本职工作外，也就是她最后能够帮助小穗发声的基础动机外，还应该有些特别的地方。

她的成长过程是什么样的，才能不惜一切代价干一些事。毕竟这些事非常人能干，这些都是我们需要仔细设计思考的。

我们在做人物设计上，也会有一个考量：正常主角都会有人物弧光。他（她）正常是什么状态、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让她转变了自己的状态。

我在做陈妙这个角色的设计时，就明确了一点：陈妙不是突然改变，而是往回觉醒了。她曾经有新闻理想的人，在传统媒体做调查记者。因为时代的变革，她进入网络时代，学会了新媒体的生存逻辑，于是原来最本真的东西被慢慢封存了。

直到小穗这个事情的出现，把陈妙心底的信念重新唤醒。

影片中的那本《规则》，也是我们的一个设计。陈妙曾经是个报社出身的媒体人，写过书、也写过一些观点类的文章。我们想通过那本书去反映陈妙的一些过往和本质。

那本书的设计很重要。

当网络发声和私信都没有触及到她，而张小穗在《规则》上写下自己的遭遇时，这个事情对她来说是有触动的。

曾经因为这本书，陈妙获得了粉丝的喜爱和拥护，这本书也代表着她的初心。当张小穗在书上的留言和陈妙的初心融为一体，这就是她转变的动机。

于是，陈妙回归了自己的初心。

她终结了那种恶。

用一个新闻人必须做的决心，将恶暴露在了阳光下。 

 片中，我们做了一组对照。

小穗和余甜是一对小姐妹，艾米和甄希也是一对小姐妹。

两组人都曾受到过同样的伤害。一组人选择了妥协和隐忍，这种妥协意味着王世民没有被绳之以法，同时也带来了另一种危害，让岳鹏这样的人认为王世民永远不会受到惩罚。

于是这种恶就被不断放大，不断蔓延。

当张小穗遇到同样的危机时，她希望打破恶性循环，但她力量太小、声音太微弱了。她以死亡作为赌局，终于被陈妙这样的媒体人注意到了。

由于张小穗的不甘心和反抗，一些事情悄然改变了。

她打动了陈妙、改变了余甜，让更多人醒悟了。以陈妙为代表的媒体人利用自己的能力和影响力，最终带来了绝对的胜利。

正是这种打破循环的勇士行为，点燃了陈妙心中的火焰。

当陈妙发现，她坚持为小穗伸张正义时不仅仅是自我救赎、帮助小穗，也是把幕后者王世民揪出来，未来有更多女性不会受伤害时，这个意义就特别大了。

我们前期在采风时，也参考了不少媒体人的工作方式、行为方式，包括在造型和美术上也有一些借鉴。

虽然大家觉得里面的角色刻画都比较真实，但我们没有刻意地找太多原型。大部分观众在观看时都能接受，也说明观众生活中是可以找到这些人物身上的影子的。

人是复杂多面的，不是非黑即白，而是灰色的。

我们好几个人物都是灰色的，观众看的过程中不会特别快速地觉得“哦她是好人，好高大上”，而是会觉得有一种复杂的真实感。

譬如校长这个角色，之前也有真心爱护学生的一面，但当他认为王世民做的一些事情对他有利时，他就开始麻痹自己，逐渐走向堕落了。

作为创作者、电影导演，你完成一个作品，过程中肯定有很多想法的实施和主题表达。

作品完成后，每一个观众都会有自己对于作品的探讨和评论，这都很正常。

我很自信《热搜》不是烂片，当然观众喜欢不喜欢，都有自己主观的认知。

从最初有这个设想，到触碰题材的边界，再到完成这个项目，我觉得没有遗憾了。

看成片的时候，我觉得至少最早的诉求实现了，尤其到了今天，我们已经尽力拿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并把这碗水满满地端到了观众面前。

《热搜》拍摄的时候，正值疫情期间，的确遇到了很多不便，也给整个剧组带来很大挑战。

当时我们在找景，有关王世民的办公环境我们找了很久。尽管戏份不多，但是这个空间和环境塑造很重要。透过这个环境，有关这个人物我们想传递给观众那种模糊的、神秘黑暗的力量一下子就出来了。

我们主场景在广州，但是广州找不到这样的地方，最后在深圳找到了。在那个环境里，所有的威慑力和背后寓意尽显。陈妙需要对抗的力量昭然若揭。但最终没用成那个场景，很遗憾。

影片中其实你会发现，王世民一直没有露面。

这个人一直藏着，不出现，就说明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情，你想想多可怕。

你打这么多仗，始终都见不到对方的将军，只能跟他手下一个士兵或者队长沟通，你想想这种心理压力。哪怕在片中唯一一次对视，陈妙也看不清王世民的脸，也是隔着玻璃的。

所以我们在最后安排了一个热搜，#王世民被抓#。

电影里，陈妙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王世民从黑暗中揪出来，揪到一个地方曝光。

那时，始终未现真容的王世民照片终于一点点出来了。陈妙也实现了最初的承诺，“我要让王世民站出来，给张小穗道歉。”

当初决定拍《热搜》时，我们都觉得挺难的。

尽管拍摄中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们一直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所以就要坚持做完。

爱奇艺在我看来，在很多题材上有自己执着的探索。有些内容你在别的平台上是看不到的。

说白了《热搜》这个项目，如果没有爱奇艺的参与，以及和制片人在整个合作过程中的彼此配合、互相信任，真的很难进行下去。

拍摄时正值跨年，大家印象都很深刻，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在剧组里过年。

王皓和石蕊两个演员当了主持人，现场效果太棒了。除夕当天，我们整个剧组的人一起包桌吃饭，有两位主持这个晚会，大家都很开心。等回来再看电视上的春晚，我们都觉得索然无味。

我们剧组真的很有爱，虽然大家一起做了一个严肃题材的电影，但整个创作过程都是开心的。

此前，有人说忻钰坤你的《心迷宫》火了，未来还要不要做同样的类型。

我觉得从《心迷宫》《暴裂无声》到如今的《热搜》，我的创作动机和底层逻辑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想要去挖掘，对于真相进行探索。哪怕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也都感兴趣，天马行空的，对于我来说也很有意思。

这个内核，以及我叙述的主体，我觉得可能永远都不会变。

我非常喜欢电影，倘若不做导演，可能也会做与电影相关的事情。我很喜欢东木导演，他93岁了，还在拍电影。

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把当下做好，不要想后面，不要想前面。

只做好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