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新作《怪物》，悬疑？纯爱？后劲真大

 好消息，吊了观众大半年胃口的日影《怪物》，终于释出。

导演是枝裕和与编剧坂元裕二（《东京爱情故事》《四重奏》）首次合作，就给戛纳带来了一点小震撼，坂元拿下主竞赛单元最佳编剧，影片获得长片酷儿棕榈奖。

女主演安藤樱，影视两开花的实力演员，曾在《小偷家族》中奉献年度哭戏，去年初的日剧《重启人生》又再次为她打开知名度。

巧的是，这回的《怪物》中，竟然有不少让人联想起“重启人生”的call back：

配乐坂本龙一，在教授收到合作邀约时，他的身体状态就已经不是很好，但还是抱着对影片的兴趣，尽力创作了两首乐曲，亦是他的遗作。

总之，全是“不得不看”的理由，网络讨论度拉满。

但在正文开始前，需要为想看这部电影的观众做个剧透预警：

因为，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观影，才是打开《怪物》的最佳方式。

走入镜头、剧本、视角共同创造的叙事迷宫，牵引出藏在我们心中的“怪物”。

谁是怪物？

“是枝裕和怎么开始拍悬疑片了？”，这大概是电影前半部分给人带来的第一印象。

单亲妈妈早织，独自抚养着儿子麦野凑。

在早织看来，儿子的校园生活似乎危机四伏——他的头发被剪，杯子里出现异物，运动鞋也只剩下一只。

凑自身精神状态也逐渐不稳定，会大半夜跑出门去，突然从车上跳下来。

早织对此疑惑而心痛，凑却说自己的脑子变成了“猪脑子”，并说这是保利老师对他说的话。

屏幕前的我们和早织一同断定：毫无疑问，凑遭遇了校园暴力，甚至老师也参与其中。恨不得立马冲到学校维权。

到了学校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校长召集了一些校方管理层及保利老师，与早织会面。

二话不说，他们直接在早织面前上演“鞠躬谢罪”的日式标准流程，保利老师还语焉不详地说这是场误会。

当然，早织对此表达了异议与不满，校长却如被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看得人毛骨悚然——套着人皮的外套，却只会重复着无机质、无感情的统一官话，带来满满的“恐怖谷效应”，Chatgpt都比她更有人情味。

之后，事件重演，保利老师未被停职，凑遭遇的校园暴力似乎并未停止，忍无可忍的早织终于在麻木的校长面前爆发：

“我是在跟人类对话吗？”

自此，影片似乎是想通过这起校园暴力，控诉掌权者“权权相护”下的结构性暴力，挖出隐藏在僵化教育系统下的“怪物”。

然而，话锋一转，保利老师终于爆发出他作为“人”的一面，一字一句地说着：“你的儿子，麦野凑霸凌星川依里。”

早织虽然喃喃着不相信，但心中却也埋下了不安的种子，跑到星川依里家求证核实。

没想到的是，星川却再次证明了保利老师才是施暴者，终于，保利老师在重压之下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引咎辞职。

然而，事情并未好转，在一个暴风雨的清晨，凑和星川，两个孩子同时消失了。

正当我们想要继续跟随早织的视角探寻真相时，这一幕的故事戛然而止，转为了罗生门的多重叙事结构。

纯真的谜底

第二重视角由保利老师展开。

很快就能看出，他是个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晚上在路上遇到到学生，会提醒他们早点回家，一直担心他们有没有平安到家。

在他眼中，麦野凑才是那个谎话连篇的“怪物孩子”，早织妈妈则是一个由于单亲而过度保护孩子的“怪物家长”，自己不幸因两人失去了事业与所有人际关系。

麦野凑会情绪失控，在教室里乱摔东西，会把同学星川依里关到厕所里，或是与他斗殴。

更恐怖的是，据别的同学说，他还会虐杀小猫。

观众的心里又浮现出一个推测，这是一个“恶童”引起的故事，就像电影《狩猎》所说的，为的是揭露儿童心中那股天真的、毫无来由的邪恶。

妈妈与老师的视角下，镜头像是故意而为一般，不断放大着我们心中不好的猜测。

比如早织去星川家时，星川的几个眼神特写镜头让空气紧张地快要凝固，仿佛暗示着他也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当第三层叙事徐徐展开时，才会发现谜底竟与我们想象的截然相反。

就像是枝裕和所说：“当人遇到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并拒绝去理解的时候，怪物就诞生了。”——原来，凑与星川并非霸凌的关系，反而是相当亲密的一对“朋友”。在星川的作文中，还将两人的名字藏在了其中。

而正因为两人的亲密，使得周遭的大人与孩子视两人为“怪物”。

星川身材娇小，性情温柔，能认得出每一种花的名字，喜欢刻板印象中“女孩子气”的东西，因此被父亲认为是“猪脑子”，甚至被班上的男孩们霸凌。

凑一边被星川吸引，生出青涩的好感，但一边又害怕招来其他同学们的嘲弄，但他最怕自己也被星川感染成“猪脑子”，为此，他还剪掉了那缕被星川触摸到的头发。

为了逃离旁人的审判与偏见，两人做出了一同“逃跑”的约定，突然消失。

跟随两个孩子的视角，前面所有的谜题都得到了收束。

坂元裕二没有回应大家的期待，按照悬疑片的套路，在结尾设置一个撑得起全片的大阴谋。

反而是一个纯真的、如梦似幻的谜底，反衬出旁人的恶意与成见，仿佛连观众的先入为主也成为了恶意的一环。

有些时候，这种“恶意”并不显著，但也会在无形中伤人——比如，妈妈教育凑，要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

保利老师并非恶人，但也是个崇尚男孩子就要有阳刚气的社会男性。

第三幕，是枝裕和调教小演员的能力得到极佳的呈现，两位小演员在这部银幕长片首作中的表现也叫人心碎且动容，很多表演都是即兴而为。

秘密小天地里，凑与星川的每次互动都缠绕着悲伤而纯粹的爱意，仿佛将我们拉入一个乌托邦童话中。

只不过，童话并不存在，他们也注定要并肩逃亡，寻找“重生”的机会，只想不再被视为怪物。

叙事电影

值得注意的是，为了达成“观众的反应也是叙事一部分”的效果，编剧坂元裕二运用了一些讨巧的障眼法，围绕着真相绕了些弯，细思后，并禁不起推敲。

比如贯穿全片、谜语人属性拉满的“猪脑子”，其实是指不被男子气概认可的边缘人，好比星川的“女性化气质”，男孩之间的过分亲密、懵懂的怦然心动。

还有一些剧情细节，甚至是枝裕和都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虽然删去了很多部分，不过他还是保留了一些“虽然不明白，但我认为绝对必要”的场景。

比如第一幕中，早织出去买东西，凑正好要捡起掉在地上的橡皮，然后他保持着捡橡皮的动作直到早织回到家。

另一幕则是校长在超市中，故意绊倒一个吵闹的“熊孩子”。

前者加强了早织视角中对孩子的担忧，后者令校长的人物形象有更多值得深究的地方，但却多少显得有些刻意，似乎在告诉观众：这里有点东西，快来做阅读理解。

由此似乎也能看出，《怪物》是一部叙事先行的作品，编剧的存在感尤为强烈，所有人物也都在为了最后的谜底服务。

而是枝裕和之前自编自导的影片，总是把人物放在故事之前，纪录片导演出身的他，觉得“有人在的地方才能让故事转动起来，喜欢拍摄自然生活的片段。”

看得出来，他崇尚的是侯孝贤式的对日常生活真实性的追求，舍去戏剧冲突，让观众沉浸到生活本身。

纵观是枝裕和过往的作品，也都遵循着这一创作理念，即使是悲痛的哀鸣，也藏匿在不动声色中。

比如捧出14岁戛纳影帝的《无人知晓》，亦是导演奠定自我风格的重要作品，他往后的很多创作，都能在这部电影中找到影子。

影片改编自真实案件，讲述四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如何艰难活下去的故事。

其中包含着尖锐的社会议题与悲剧性死亡，但导演却选择用举重若轻的方式来讲述故事，剧本中甚至没有大声的争吵与愤恨的泪水。

悲伤的种种，很快就被夏季的蝉鸣所掩盖，然而越是轻描淡写，越是留下悠长的回响。

是枝总能在叙事中精准捕捉到动人的情感细节，在《怪物》中当然也有许多生活化、克制的处理，带来动人的触感——

比如星川的鞋子被同学扔了后，凑把自己的一只鞋分给他，两人蹦蹦跳跳、一路笑着闹着回家，用孩子的无邪反衬霸凌的残忍。

对比之下，回望《怪物》的三段式结构与其中的逻辑，对于熟悉并喜爱是枝裕和的观众来说，《怪物》的设计感还是略重。

不过，《怪物》是是枝与坂元的第一次合作，风格之间的磨合是必然的。

想起是枝裕和在韩国拍出了水土不服的《掮客》，还是期待着两位日本大佬的再次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