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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美术总监屠楠:让空间成为人和情感的注脚

上海有外滩、过去的法租界、上海大厦、国际饭店……这么多上海的代表性建筑和空间,如果只是从城市、历史的宏观角度看待,场景很难取舍。

多年以前,屠楠得知王家卫导演买下金宇澄老师《繁花》的影视改编权,十分好奇,便找来了小说原著阅读。后来,他进入《繁花》的剧集工作,起初也是从小说出发抓取美术设计的整体基调。

屠楠算是半个上海人,父亲是上海人,他儿时的每个寒暑假都会来上海奶奶家度过,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前些年开始在上海大学电影学院担任影视美术系的老师。与这座城市若即若离的关系,让他对讲述上海的故事天然感兴趣,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繁花》的美术总监。

2020年6月,他接到了王红卫老师的电话,说王家卫导演想跟他见一面。“第一次见面在北京,导演没戴墨镜,还挺陌生的,觉得:他身形好高大啊。”王家卫问了屠楠不少对上海的看法。“现在想来,导演当时选择我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我虽有上海基因,却既非在上海土生土长,又不是完全不了解上海,这中间有个既远又近的尺度,可能刚刚好。”

第一次去王家卫导演在上海的办公室,着实震惊,“像个小型图书馆,四个大书架,正反两面全部是各种资料,从1970年代到1990年代,和上海相关的资料。这些可不是什么从外面随便买的画册,都是团队在前期搜集整理的,各种各样关于上海的田野调查。”屠楠也很兴奋,在一开始,他会跟王家卫导演交流很多他对上海的整体感受。

《繁花》剧照,外滩27号

“因为上海历史的复杂,第一,很多空间形成了中西合璧的样貌;第二,很多空间非常拥挤。比如石库门,从独门独户,到后来变成七八户人家一起住在里面,一代接一代的人,生活空间被无数次分割,到后来针都插不进,塞得满满当当那种状态。第三,很多空间的用途复杂多样,比如一些历史建筑,一开始是洋行,后来变成政府机关,再后来变成宿舍,随着时代变化,它们有大量的使用方式的叠加。”屠楠认为,历史的样貌被刻在这些空间里,“当时最吸引我的是这些。”

屠楠很擅长呈现“历史的样貌”,他有家学渊源,熟读历史,热爱钻研传统文化,在《妖猫传》中,他精心设计的空间,将盛唐靡丽恢弘的气象展露无遗,而陈凯歌也用了大量的全景和俯拍不遗余力地对这些空间进行整体展示。《繁花》则是不同的,王家卫的《繁花》里,空间是精致小巧的,大量的镜头是特写和中近景,有不少仰拍的镜头,且人物始终是镜头表达的主体。

进贤路。屠楠 供图

在屠楠看来,这其实是两位导演看世界的方式和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陈凯歌导演在做《妖猫传》的时候,有一个宏大的历史观,对人物有一种史诗化的表达;王家卫导演的表达是更私人化和敏感的,着眼个体的人,讲述的情感也是很难描摹的。”根据导演的方式,从而调整设计理念,“他的敏感让他能捕捉到种种微妙情感,用他在影像方方面面的设计来呈现这种情感,所以他对空间中细节的真实感要求非常高,他讲述的情感很幽微很真实,如果环境很虚假,那这种情感就呈现不了,都不成立了。”

小空间和小景别中,每一个小道具和置景元素都会被反复打量,这也让屠楠在设计上非常注重细节。

《繁花》剧照,金科长送给汪小姐的邮票册

明珠公司开业,金科长送给汪小姐的邮票册,原本是爷叔传给金花的,有着几十年的历史痕迹,是由一本从英国买的老邮票册、古玩市场淘来的邮票册、相册重新拼装而成,我们请教了上海的老集邮家,还原当年邮票册的所有细节,购买和租借了大量当年流行的邮票。

阿宝和雪芝在洪顺兴吃的大暖锅,是根据创于1891年的老上海“涮羊肉第一家”的洪长兴“共和锅”进行复原的。

热气羊肉锅。屠楠 供图

“再举个小例子,汪小姐办公室,阿宝探头去看时,就那块玻璃是透明的,其他玻璃都是海棠花玻璃,这种玻璃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很常用的一种玻璃。办公室还有一个对开门,那上面是蒂凡尼玻璃,上世纪30年代的产物。”屠楠解释道,“为什么我们要去使用不同的玻璃,其实就是想通过这些物品的细节,告诉大家这个空间有它自己的历史,自己的沉淀。”

《繁花》剧照,阿宝探头张望。

随着剧情的推进,汪小姐从一开始的收发员,到跟单员,一直到最后有自己的码头,浦东有自己的公司,她在成长,空间也随着剧中时代一直在变化。“上海人在这样的空间里,跟空间一起生长。”

外滩27号。屠楠 供图

《繁花》剧照,汪小姐在办公室

王家卫曾告诉屠楠: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空间的样貌要作为表现人情感的工具,“如果离开了人的话,你前面说到的所有空间,就失去了生命力。”空间、年代的呈现最终都是为人服务,美术设计从人物出发,并回归人物。

一切场景是为了讲人的处境、情感,讲人的相遇、分离,所有的场景要跟人走。“举个例子,就像李李家楼下的门厅,那是她跟阿宝离得最近的一次,但这个门厅我们是拿青灰色调的瓷砖来设计,这种冷调环境就是要告诉大家:他俩不可能在一起,他俩会错过。

《繁花》截图,李李家楼下的门厅瓷砖

还有像爷叔家,他房间里全是陈旧而整齐的资料,堆得到处小山一样。这些道具是把他的前史视觉化,大量的报纸、剪报、书籍、资料,外化爷叔这个人的经历:“他有很多阅历和故事。”

爷叔家。屠楠 供图

《繁花》剧照,爷叔经常读报、看书

上海有外滩、过去的法租界、上海大厦、国际饭店……这么多上海的代表性建筑和空间,如果只是从城市、历史的宏观角度看待,场景很难取舍。在戏剧叙事中,一定是靠故事和人来取舍。“所以,我们需要把人跟空间联系在一起,才有了理解这个空间的角度和方法,让空间成为人的情感的触角。”屠楠说道。

下文是屠楠对《繁花》中一些工作的回顾,让我们跟随他的讲述,再次细读《繁花》中的大历史与小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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