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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一半是写实,一半是流行

本片去年在戛纳电影节收获了最佳编剧奖。在豆瓣获得了8.7分,属于是枝裕和导演作品中分数不低的一部。

是枝裕和,是当代日本导演中为数不多的艺术派,也是在欧洲电影节拿奖的专业户。随着他《小偷家族》等几部影片受到国内文艺青年的追捧,每有新作总受到影迷关注。这部《怪物》,由于是和编剧坂元裕二的初次合作——《东京爱情故事》、《花束般的恋爱》的编剧,加上还是去年过世的坂本龙一作配乐,在宣传点上让人充满期待。

本片去年在戛纳电影节收获了最佳编剧奖。在豆瓣获得了8.7分,属于是枝裕和导演作品中分数不低的一部。

影片海报的结构,暗示全片是个多视角的故事类型。

近年来是枝裕和的影片故事,一般都在关注社会底层人物,通过关于儿童养育、血脉亲情的故事描写,于最卑微处体现人性中的亲缘力量。其中大量关于亲子鉴定、弃养或不称职的父母描写,往往让观众看得无比揪心。可以说他的风格是以一种刻意平淡的处理,描写最地摊文学的曲折猎奇故事,表现方式和题材之间会形成一种有趣的错位。

相比《繁花》中王家卫那种眼花缭乱的手法,是枝裕和虽然表面看起来平淡,其实蕴含着一种厚重的力量,常常能把属于贫苦大众市井巷闻的题材,拍出不一样的悲悯氛围来。

虽然他导演的作品多是自己写剧本,但这部《怪物》,因为是和大神坂元裕二合作,剧本相比其他作品,倒显得更为厚实,有种高度文学化的意象处理。影片以一场颇具象征意义的火灾开篇,通过三种不同人物的视角,不断回溯究竟发生了什么,最终展现了一段关于小学生的成长秘闻。这种多视角的叙事手法,容易让人联想起电影《罗生门》的文学修辞。是枝裕和叙事时也颇为注意悬疑感的营造,勾着观众去一探事件的全貌。

安藤樱饰演的单亲妈妈,在影片中让人无比心疼。她的压力和视角是最接近中年普通观众的。

最初四十分钟的篇章,影片描写的是一位单亲妈妈艰辛照顾自己略显孤僻的男孩,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他行为闪烁,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所有奇怪的举动,比如剪头发、丢鞋子,最后都不由让人怀疑他在学校受到了欺凌。妈妈追问之下,孩子终于说出是老师对自己进行过分体罚,这让母亲十分愤怒。她到学校义正言辞地交涉,得到的却是校方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极为公式化的冷漠处理。虽然最后闹上报纸,得到了老师的公开道歉,但孩子越来越诡异的举动却没有停止,甚至在台风天,孩子还离家出走了,所有线索都在暗示他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很有可能会去自杀……

对于国内观众来说,这段故事看起来会让人觉得异常揪心。由于我们和日本类似的教育体制和学业压力,孩童成长中看似与升学无关的心理健康问题、人际交往的种种困难,往往都被有意无意忽略了,到最后产生恶果时才会被家长和学校真正注意到。学生出走等类似社会新闻也早已屡见不鲜。影片中的单亲妈妈不算迟钝,很早就发现了孩子行为异常,心痛于他自贬为人头猪脑的“怪物”。然而即使发现得早,在与学校机构的交涉中仍是困难重重,不仅没有扭转孩子反常的行为表现,甚至也没有赢回自己应有的尊严和权利。所有的反抗,都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逐渐被程式僵化的教育管理体制所吞没。故事中关于学校校长、老师刻意逃避责任的“认错”,表面看似乎承认了问题,骨子里却冷漠到令人发指,有种看着悲剧将要发生,却丝毫阻止不了的无力感。

这段对于现实有高度批判意义的剧情,虽然其中有刻意跳跃、模糊不清的部分,但总体能让观众感受到单亲妈妈养育孩子的不易,需要对抗的是整个教育体系的失职。而导演冷静的艺术表现,有种比电视剧通俗化处理更让人心疼的滋味。

老牌演员田中裕子,年轻时最出名的角色是电视剧《阿信》的主角,曾是日本“国民级影星”。本片中她扮演善恶飘忽不定的校长,颇有象征意义地表现了日本文化中某种“机械冷漠”的国民性。

但这段故事在四十分钟后就戛然而止了,视角开始跳跃到一直行动不清的对立“反派”——老师的身上。在编剧简洁有力的描写中,观众能看到这是一位和酒吧女谈起真爱,单纯又带些蠢宅的青年老师,对班上小学生其实充满善意和关心。不仅是学业,也在努力维持孩子们的人际关系,是位颇有耐心的师长。然而即使出发点是好的,他却不知为何被孩子指认成了施暴的坏人,又被校方粗暴地要求“不要多解释只管认错”,最后不得不违心承认虐待了学生,成了教育体系中莫名其妙的背锅者。

而在他的视角中,无论是粗暴处理问题的校长,或是明显对孩子缺乏管教和爱心的父亲,那些真正的失职者却没有受到谴责,反而让他背上了最大的骂名,被社会大众唾弃,甚至要被逼上以死明志的道路。

现实中除了老师,恐怕没有多少人会去同情和理解一个小学老师面临的现实压力。他们即使做了很多,还是会被指责不够。

在前四十分钟一些令人疑惑的剧情点,因为在这部分视角中有了更多描写,部分跳跃的情节串上了。观众会恍然大悟,原来真相并不是先前看到的那么简单。在显示和隐藏之中,编剧和导演的刻意挑选和展现,让人不禁开始思索,我们认为是一切的问题源头——失职的“坏老师”——是不是问题的真正根源呢?还是整个教育体制出了问题,让我们把教育孩子的失察都简单算在了一个“好老师”头上?

相较养育孩子的父母生活不易,现实中学校和老师的工作压力也一直不小。就像医生和患者的历来矛盾,很难说清到底谁应该承担更多责任。或者真相是整个体系没有梳理清楚,而使身陷其中的所有人都怨念颇深?《怪物》第二部分,通过一个刚当上老师不久的青年视角,从另一面展现了教育小学生的不易。虽然解释了很多问题不是因他而起,但却在故事中留下了更多的悬念和疑问。

在机械的教育制度之中,家长和老师都是缺乏尊严的、被非人化处理的对象。很难说他们谁更可怜,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说这两段剧情以看似矛盾的不同视角,展现出教育体制中家长和学校的各自困难,而提出了尖锐的社会现实矛盾,也颇有引人深思的批判态度,那么第三段视角,到了真正应该揭示问题并寻找答案的时候,则显得有些意外了。

从孩童的角度,观众终于发现原来他们行为举止异常的原因,并不是想象中的校园霸凌事件,而是两个小男孩之间产生懵懂好感,让他们面临着类似“同性恋”的身份认同压力,进而种种复杂的心理活动无法向家长和老师言明,于是就编造了几个谎言来敷衍大人。

之前充满写实感的层层悬念铺设完,底牌揭开,原来这是两个小LGBT的故事。本片也因此在最佳编剧奖之外,另获得了去年戛纳“长片酷儿棕榈奖”。这“酷儿”基本是个专门颁给“同性恋电影题材”的奖项。

《亲密》,一部视角独特而细腻的“儿童电影”,真切地在表现某种儿童交往中的复杂心理。

如果没有在2022年戛纳电影节获得评审团大奖的影片《亲密》,那么本片可能并不会显得尴尬。《亲密》描写的是一则类似故事——两个小男孩之间产生类似“爱情”的微妙心理,因为嫉妒和疏远导致了其中一人自杀,而另一人则背负上巨大的心理愧疚活着。

《亲密》对孩童关系细致而真切的描写,远远超过了所谓LGBT的标签,因为真实而能让观众联想到更多。在青春期生理特征都还没出现的孩童身上,他们是如何,又是为什么会过早背上心理压力,而无法畅快自在地交往呢?

相似的题材,在《怪物》中以一种仿照宫崎骏动画的梦幻场景——一节在森林中废弃的火车——构成了孩子的秘密基地。两个男孩在这里无拘无束地玩耍,相互诉说着自己生活中的压力。在他们的视角中,各自都有无法信任大人的理由。这本该是天真无邪的一段友谊,在影片中却变成了必须要瞒着周围所有人的一段交往,甚至主角因此还撒了大谎,造成了无辜老师的蒙冤。

这里有一种明显主题先行的味道,孩童的心理虽然有些说服力,但导演也无法表态他们的行为是否合适,甚至连点火烧楼这样的举动也含糊地交代过去了。虽然是枝裕和一直善于拍摄儿童,但本片这个段落有些过于美化,回避了现实的根基,而与影片前半部分的写实氛围离得越来越远。

近几年,欧美主流电影界把LGBT等少数人群的文化彰显,喜欢做成一种“政治正确”的时髦。是枝裕和虽然是艺术导演,其实也善于紧跟时尚。本片后半段相较前半段对教育体制的反思明显减少了。语焉不详的情节所谓“揭开悬念”,反而没有将之前篇章中的主要人物真正串联起来,有种失去平衡的感觉。

在儿童自然纯真的交往面前,似乎善恶、道德、社会压力都不重要了,都可以抛到脑后。然而这种关系是否足够有真实的说服力,让人相信两个孩子真的需要隐瞒相互的交流,而周围人也全然不知,则每个观众都可能有自己的理解。

《怪物》大概算是半部好片。

很难说这部电影“拍得不好”,导演功力还放在那里,后半段有美轮美奂的抒情感,对孩童纯真复杂的心理刻画也有与通俗影片不一样的地方。但也很难就称赞说“拍得很好”,编剧书写的几段不同视角,到了导演这里,最终割裂成了难以相互统一的几个板块。孩子、父母、学校最后仍然对立而缺乏互信,全片结尾以雨过天晴的画面草草略过,回避去化解真正的现实问题。

也许在影片中,所有人都是过分执着于自我认知的“怪物”,而最后也只能像老校长一样,变成固执的“怪物”生存下去。人心隔肚皮,宽容和相互理解对导演来说根本就不可能。

关键词: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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