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短剧出品商咪蒙：继续狗血，继续赢

她13岁时，父亲出轨了，和一个大胸女人——他的合伙人。

但其实，情人不止一个。父亲经常与朋友讨论嫖娼心得，调戏保姆，以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小三为荣。

有一天，大胸女人带着自己的小三，打到家里来，就因为母亲骂过一句“不要脸”。瘦弱的母亲被他们从客厅拖到卧室，身上满是淤青，哭喊，撕扯。

少女目睹这一切，冲进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大喊：

“你们他妈的听着，老子一定杀了你们。”

当然，菜刀没有砍下去，却吓走了闹事的小三，和小三的小三。这个场景，持续在13岁少女的脑子里打转，导致她整天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件事：

杀人。

二十多年后，昔日少女马凌，起了一个广为人知的笔名：

咪蒙。

这段往事，来自咪蒙的一篇以“我”为第一人称的文章，假如是真的话（若不像其旗下账号编造事实那样），就不难理解，昔日公号时代咪蒙惯用的“洒狗血”手段原是其来有自——从小，就生长在“狗血剧”才有的环境里，素材俯拾即是。

在2019年全网口诛笔伐之下，咪蒙注销公号，转型短视频，5年后的春节，重新崛起——她旗下公司制作的一部微短剧《我在八零年代当后妈》（以下简称《八零后妈》）爆火，从片名到内容，一如咪蒙的少女时期，全然充斥着“狗血”桥段。

不能不承认，从毒鸡汤到洒狗血，尽管内容极度“媚俗”，但恰是这样的拿捏人性（且完全没有耻感），咪蒙才得以重生。

-1-1999年的第一天，《南方周末》刊登了那篇著名的“新年献词”——《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除了这个标题，还有其他金光闪闪的句子都在日后流传甚广：没有什么可以轻易把人打动，除了正义的号角……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这篇献词，打动了无数人，包括山东大学古典文学专业大四女生马凌。她立志要去南方系媒体工作。

三年后，马凌如愿以偿，加入了《南方都市报》深圳部，一干，就是12年，从一位普通小记者，做到首席编辑。

除了本职工作，她在业余时间也笔耕不辍，一直为各种杂志、媒体写稿。最出名的一篇，是她发表在“自己的偶像”韩寒主导的《独唱团》杂志上的《好疼的金圣叹》。有此机缘，或因《独唱团》执行主编马一木，他和马凌同年进入《南方都市报》，两人熟识是一定的。《好疼的金圣叹》发表时，就署名为“咪蒙”，她自述，能与罗永浩蔡康永等名人并列，倍感荣耀，甚而有“何德何能”之感。这篇文章，有人说是咪蒙的成名作，但比起后来的《致贱人》《致LOW逼》受众少得可怜。那时候，她的梦想，还是当一名作家。2012年，咪蒙的“作家梦”实现了，一口气出了两本书。一本叫做《守脑如玉》，主打女性视角的生活百态，另一本则为《圣人请卸妆》，戏谑历史名人为主，开篇就是《好疼的金圣叹》。《圣人请卸妆》这本书里，香港著名导演彭浩翔写了篇序言，大赞咪蒙是“最幽默的年轻作家”，这篇序的标题听起来相当耸动：捧着这样的书还活着，是福气。很难想象，个性鲜明的“鬼才导演”，会这么夸人。看风格，很有后来的“咪蒙味”，莫非是咪蒙自己改的标题？两年后，咪蒙又出了一本“育儿书”《五岁熊孩子教我的事》。尽管是“育儿书”，文章标题却都极有后来的“咪蒙风格”：《过度谈论自己的孩子，就是没修养》《反抗教育制度这事，有钱人才配玩》《母爱最伟大？有时候，母爱很可怕》《如果我儿子是gay，就让他做快乐的gay》……语不惊人死不休。

也就是在那一年，咪蒙的纸媒生涯宣告终结，离开了《南方都市报》。她想从作家转型为编剧，投身影视行业，创办了深圳万物生长影视公司，她希望：“开一家南中国最生猛的影视公司！”

-2-不过，“万物生长”非但没能“生猛”，还失败了，赔了数百万后，咪蒙北上，杀进京城，干起了老本行——撰稿。2015年9月，同名公众号“咪蒙”开张，短时间内迅速积累下数千万粉丝。后来的故事，就众所周知了。她的团队，出产着一篇篇有着耸动标题、内容狗血煽情，甚而是冷血的爆款文章。有人将咪蒙定义为“文字商人”，还有人说，她这是“精神传销”，一度还有微信好友“含咪量”的测试。但冷嘲热讽无法击倒她——除非自毁长城（也的确如此）。群嘲之余，是咪蒙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开始写公号时，她的每篇商务稿件报价仅仅一两万，两个月后，飙升为十多万，再两个月，40万，最高的时候，接近80万。2018年前后，每月平均有15篇推广，合计单个账号每月就有500万以上，每年约有六七千万营收——这还只是一个号的收入。除了“咪蒙”，她的团队还打造了很多矩阵号，如“非正常姐姐”“李粒粒LiLiLi”，以及翻车的“才华有限青年”等（目前这些账号均已注销）。2018年高峰期时，咪蒙团队年营收过亿，估值超过20亿，比很多上市公司都要强。当年10月，“才华有限青年”账号的负责人杨乐多正值春风得意，接受采访时说，我没法代表95后这个群体，自己只是一个：“年入百万的95后。”算起来，这位年薪百万、年仅22岁刚毕业的大学生，打败了全国99%的毕业生——如果没有夸大的话——由此可见，咪蒙团队的造血能力有多强。与咪蒙的出位极为相似，杨乐多也自认“天选之子，万里挑一”。但她没想到的是，不到半年，“才华有限青年”成为咪蒙公号团队轰然倒塌的导火索。2019年1月底，在北京侨福芳草地顶层一场“盖茨比式”的年会开过几天后，风暴袭来。1月29日，“才华有限青年”发了一篇宣称“非虚构”作品的《一个出身寒门的状元之死》，果然刷屏，尔后，被大规模质疑“造假”。尽管“才华有限青年”团队否认捏造，但在一个月内咪蒙先后注销旗下所有账号这一行为来看，所谓的“非虚构”站不住脚，若真有其事，找出受访者发声即可，很明显，确实造假了。而造假，是媒体（或标榜为非虚构的自媒体）的最底线。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咪蒙团队其他文章的真实性——比如开头那段少女马凌的故事。

因“寒门状元”风波，咪蒙搭建的“自媒体帝国”一夕之间覆灭。但她，并没有消失，还将掀起新的巨浪。

-3-咪蒙可能也想不到，“万物生长”惨败的10年后，自己真做成了一家“最生猛的影视公司”——在2024年春节档期间，用一部微短剧搅动了整个影视圈。现在，所有互联网圈影视圈的相关媒体、人士都在谈论她，与“中国AI教父”李一舟同为春节后的风云人物。只不过，李一舟在央视揭批后，眼看着就步了咪蒙2019年的后尘，而咪蒙，则朝着“微短剧教母”的方向前进。事实上，2023年11月上线的《黑莲花上位手册》，也是咪蒙团队的手笔，因“渲染极端复仇、以暴制暴的不良价值观，混淆是非观念，破坏平台良好生态”，遭全网下架。正当媒体认为咪蒙“又栽了”后的两个月，搅动春节档的这部《八零后妈》横空出世（包括1月中旬上线的《裴总每天都想父凭子贵》）。虽然媒体们都认为这些微短剧是咪蒙团队制作，却没有任何署名，甚至也没有咪蒙本人站出来自认。很可能，是她不敢。如果真的昭告天下，很可能就有再度封禁的命运。这部《八零后妈》有多火？大年初三上线首日，充值超过2000万。解锁这部剧的价格是39元，大概第一天就有50万人付费，之后一周，累计充值金额超过1个亿。而在抖音，与本剧相关内容播放量超过8亿。《八零后妈》讲述当代女大学生莫名其妙魂穿到1987年一位女孩身上（是的毫无任何铺垫），嫁给了有两个孩子的养猪场老板，因此衍生出的各种桥段。从影视艺术性层面来说，不值一谈，更无深度可言。不过，在短视频平台上，没人讲“艺术”，抓到下沉市场看客们的“G点”就行。这个“G点”，其实正是咪蒙擅长的“情绪刺激”。从公号到短视频，平台换了，用户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因而，这些微短剧尽管没署名，但浓浓的“咪蒙味”无法掩盖。或许，这正是咪蒙重新崛起的“大杀器”：她一直很懂得操弄人性。《八零后妈》的主要出品方，并非咪蒙，而是“掌玩网络”——此前媒体爆炒的“咪蒙靠一部短剧赚了一个亿”这一说法言过其实。咪蒙作为实控人的“听花岛”，仅仅是这部剧的制作方，也就是说，她拿的是制作费。假如没有参与出品的话，也就仅限于一次性制作费用。“掌玩网络”幕后操盘手郑庆亮，其实也和咪蒙一样都是公号时代的“成功人士”，他的网名“猫老大”更为人知。成立于2014年的“掌玩网络”，在2015年时，公众号矩阵粉丝就超过了3000万，那时，猫老大刚毕业两三年，就买了法拉利、玛莎拉蒂等豪车。猫老大旗下多是搞笑类或者垂直类自媒体，像“糗事大百科”“蛙哥漫画”“豪哥说车”等。2019年，目睹咪蒙被封，猫老大也嗅到新媒体的危机，陆续出手了不少微信大号，比如“蛙哥漫画”（更早之前名为“深夜漫画”）卖给了“视觉志”改名为“她刊”。“掌玩网络”实现了转型，向游戏、网文、短剧领域进军，算是抓住了新媒体之后的又一个风口。由于有网文分发业务，掌玩网络与各大网文平台关系匪浅，这也成为进军微短剧领域的基底。像《八零后妈》的原著小说，就来自于字节旗下的番茄小说。回到《八零后妈》这部剧上，即便充值一个亿是真，但是，投流费用（做广告推广的费用）就应该有八九千万，实际收入顶多也就千万或更少（微短剧投流事宜请参看我们此前报道），归属于出品方掌玩网络及投流公司。当然，有千万实际收益也不少了，不过，负责制作的咪蒙团队，如果没有参与出品，就不会分到这部分权益。因此，“咪蒙靠一部短剧赚了一个亿”的说法，只能算一个“不实传言”（当然也有可能是咪蒙团队故意营销的说辞）。但即便是个“传说”，也可以看出，咪蒙的爆款制造能力，从图文复制到视频领域，依然屡试不爽。而事实上，除了微短剧，咪蒙目前的另一项业务——短视频网红MCN，也收获颇丰。

《八零后妈》男女主角-4-2019年，咪蒙账号全网封杀后，尽管本人消失于公众面前，却没有放弃内容领域，痛定思痛，她把目光瞄向了短视频平台。在咪蒙被封禁当年中旬，创立MCN公司“上海银色大地文化传播”，陆续孵化了“姜十七”“浩杰来了”“乔七月”等20多个短视频账号。其中，“姜十七”在抖音上拥有3736万粉丝，“浩杰来了”有1105万粉丝，“乔七月”粉丝也过千万。“银色大地”一开始就瞄准了短剧赛道，所以，上述账号基本都是剧情向达人，如“姜十七”陆续打造了《心动不止一刻》 《一束阳光一束爱》《夜班日记》《全是爱与你》等竖屏微短剧，播放量均过10亿。因而，“银色大地”在对外的介绍中，称自己是“短剧天花板”厂牌。这些账号内容与咪蒙的公号时代如出一辙，基本都是“狗血的让人兴奋”（网友评语）的内容。商业模式上，则跟多数抖音网红一样，以商单投放为主。据“鞭牛士”报道，2023年8月，“姜十七”商单报价每条42.8万，三个月内有55个广告，预估收入约在4600多万；算上“浩杰来了”“乔七月”的收入，一年或超1.8亿。

“银色大地”也是2023年11月份被下架的微短剧《黑莲花上位手册》出品方，此后，咪蒙团队制作的微短剧，转向了新厂牌“听花岛”。但不论是2019年6月创立的“银色大地”，还是成立于2023年4月的“听花岛”，其实都只是咪蒙的“壳公司”，经工商查询可知，这两家从创立以来，没有任何员工。咪蒙团队成员，悉数入职于“北京十月初五影视传媒有限公司”，熟悉公司运作情况的都明白，后者才是实际运营公司，只是对外用了“银色大地”和“听花岛”。之所以这样处理，自然是为了规避咪蒙本身的负面影响。“十月初五”是咪蒙2015年从深圳北上后注册的，也是当时“咪蒙”系列账号依托的公司，咪蒙本人持股接近90%。2019年被封禁时，咪蒙团队有五六十位员工，5年后，员工人数达到近百位。由此可见，咪蒙在经历2019年的“覆灭”后，非但没有消失，团队反而增长了一倍。不过，在2020年《时尚先生》的一篇特稿《咪蒙不再制造咪蒙》中，咪蒙声称当年亏损1800万，如果这也是真实的话，短短三年内，就能扭亏为盈并收入近两亿——咪蒙也算是“商业奇才”了。值得一提的是，《咪蒙不再制造咪蒙》发布后刷屏无数，却也很快出现“反转”，被指为咪蒙“洗白”，引发轩然大波。不久，《时尚先生》就删除了这篇爆文。在这篇特稿里，咪蒙首度披露自己正在做短视频，并称做这事儿和当初自己的影视梦想更接近了。只不过，10年前，文学硕士出身的她，誓愿要做一家“最生猛”影视公司，会料到会是如今这般的“狗血”内容吗？短视频时代，没人再追问这些碎片内容的“社会责任感”，5年前被封禁的咪蒙，偶然或必然地走进了这条赛道，似乎，也没了道德包袱（或者说外界的压力），可以将洒狗血、毒鸡汤进行到底。毕竟，大部分用户很容易被这些内容拿捏。但这样说，算是以偏概全，短视频用户并不天然喜欢吃粗糠、烂菜。短剧品类，也有极致的精品内容——比如主打呈现传统艺术、有着浓浓国风味的“朱铁雄”，只不过，制作精量导致更新频率低，也就在变现上“捉襟见肘”。就像文字领域，有咪蒙的“快消品”，也有不少特稿团队，不过后者基本都死于商业化。对比“朱铁雄”和“姜十七”可以发现，前者从2021年8月开号以来仅34段作品，算下来仅月更一段的频率；而后者从2019年11月至今发布664段作品，大概是两天一段的更新频率。正如82集的《八零后妈》拍摄周期仅仅10天，咪蒙们擅长的就是“快字诀”，又能期望她出什么好作品呢？资深媒体人、文学硕士出身的咪蒙，做不了深度内容吗？当然有“做不了”的成分，但她更“不想做”。因为，这样无法赚到快钱，另外，大概率她也以能够“操弄人性”为乐。从图文到短视频，她复制着自己，继续狗血，继续赢得一次又一次的流量高峰。正如咪蒙前同行、快手前合伙人曾光明在朋友圈感慨的那样：“咪蒙在拨弄人性这件事情上，真是没啥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