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观点研究 / 正文

关注青少年自杀的《年少日记》

这部去年亮相于上海国际电影节,并于香港上映的8.6分作品,如今终于来到内地公映,很有可能成为年度最高分华语电影。影片导演卓亦谦还曾击败戛纳金摄影机奖(首作奖励)导演范天安(越南),拿下今年亚洲电影大奖最佳新导演奖。

2024第42届中国香港电影金像奖,已于4月14日颁奖。

《毒舌律师》、郑保瑞(《命案》)、梁朝伟(《金手指》)、余香凝(《白日之下》),分别拿下最佳电影、导演、男主角、女主角奖。

梁朝伟第六次拿下最佳男主角奖

这样的结果,令不少影迷质疑本届金像奖是否有论资排辈之嫌,水准突出的新人新作受到忽视。

比如这部获12项提名、最终仅拿下新晋导演奖的高分佳作。

《年少日记》

这部去年亮相于上海国际电影节,并于香港上映的8.6分作品,如今终于来到内地公映,很有可能成为年度最高分华语电影。影片导演卓亦谦还曾击败戛纳金摄影机奖(首作奖励)导演范天安(越南),拿下今年亚洲电影大奖最佳新导演奖。

那么,这部关注青少年自杀的影片,到底有何魔力?

从不敢到果敢

《年少日记》是85后香港电影人卓亦谦的长片导演首作。

此前,他仅零星执导过《至少在梦里》《星夜》等几部短片,但他已有十年入行经历,曾担任《杀破狼·贪狼》(2017)编剧之一。

《至少在梦里》(2011)

创作《年少日记》,源于一件往事、一组数据。卓导曾有一位朋友在写东西,他以为写的是剧本,第二天才发现对方写的是遗书,这位朋友也最终自杀。

他意识到,自己熟悉的人有可能突然离开,而很多网民还会去指责离开的人,认为他们心理承受能力差、责任意识薄弱。但在卓导看来,抑郁的状态并非离开之人可以选择。

香港大学防止自杀研究中心数据显示,香港日平均自杀人数为2.71,且自杀者年龄逐年降低。而据港大社科院副院长叶兆辉透露,防止自杀研究中心成立之初,不少人认为这是白费力气。

种种生命和思绪的逼近,令讲述一个关于抑郁和自杀的故事,成为一件必须去做的事。卓导先是找到电影投资商,但老板们一听他要拍自杀,便赶紧劝他换题,无形中映照了香港社会对精神健康的普遍回避。

导演卓亦谦

无奈之下,他只能以剧本参选香港电影发展基金的首部剧情电影计划,最终在学生组(另有专业组)胜出,拿到320万港币预算。

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目前已办七届,共资助24部电影,总投入1.2亿港币。《一念无明》《沦落人》《手卷烟》《金都》《但愿人长久》等近年小成本港产佳片,都出自此计划。

拍摄过程中,这些电影还获得关锦鹏、陈果(《香港制造》)、邱礼涛等名导监制护航,《年少日记》便由尔东升监制。影片剧本自2015年开始构思,2018年初稿成形,影片的正式拍摄仅耗时19天。

因无成本回收压力,所以卓导尽情完成了自己想要的表达。也就是将大家谈之色变的心理健康问题,明明白白搬上银幕,进行曝光、剖析,因为唯有正视,才能解决问题。

比如片中男孩受失眠困扰,问母亲可否去看心理医生,母亲却面露惊恐,指责道你疯了吗,你是疯子吗?足见心理问题是东亚亲子文化中,基于父母面子而存在的羞耻之事,如今,卓导将之摆上台面,正是自银幕光影角度,一个从不敢到果敢的过程。

影片由卢镇业、郑中基、黄梓乐、韦罗莎等共同主演,其中,同为85后的卢镇业是卓导的御用演员(此前几部短片均由他主演)。在卓导看来,卢镇业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破碎感。这种破碎感,让他与卢镇业之间,犹如蔡明亮与李康生之间,充盈着灵感缪斯的痕迹。

卢镇业

从资优到平庸

《年少日记》仅95分钟,叙事结构精巧,令人感叹100分钟内也完全能讲出好故事。故事主要由两个时空组成。

第一个时空(现在的时空)中,一封遗书提契所有。高考临近,高中教师郑Sir(卢镇业 饰)收到一封匿名遗书,尽管自己的人生与感情已然一地鸡毛,但他还是决定要找到写遗书的人。一个生命,不能就此逝去。

寻找遗书作者的过程中,郑Sir在回忆中打开了第二个时空(过去的时空)。这个时空痛苦地沉溺在一本泛黄的日记中。郑Sir的回忆和这本日记,将观众带入一个典型的香港中产家庭。

赚钱养家的父亲郑自雄(郑中基 饰)、全职主妇的母亲郑黎嘉欣(韦罗莎 饰)、资质平庸的哥哥郑有杰(黄梓乐 饰)、天资聪颖的弟弟郑有俊。

乍看,哥哥的平庸毁掉了整个家内部的和谐。因为他学习成绩落后又耽于漫画世界,导致父亲动辄发怒施暴、母亲怨妇上身、弟弟性情冷漠。

但实际上,毁掉家庭和谐的,是这四个人所形成的微缩阶级。把“这家里所有东西都是我买的”挂在嘴边的父亲,是阶级之巅;

怨言“如果我离婚一定是因为你”的母亲,和哥哥挨打时便捂住双耳的弟弟,处于阶级中间;

始终在说“对不起”、自我暗示“郑有杰你是垃圾”的哥哥,则是阶级底层。

那么,这两个时空,现在与过去,如何链接在一起,它们是否拥有一个相同的“锚点”?影片剧本的高超之处即在于,它运用叙述性诡计链接两个时空,在“你以为的不是你以为的”的惊讶与转折中,制造出全片最深刻的情感冲击,和最汹涌的泪点所在。

发端于推理文学的叙诡手法,在电影中往往产生颠覆认知的叙事魅力。比如宁浩导演的喜剧片《心花路放》(2014)中,一面签名墙将两段不同时光链接在一起,这面墙便是一种叙诡手法,它拥有“错置时间”的魔力。

《心花路放》

进一步跳出两个时空、家庭阶级、时空链接等表面叙事,可以发现,裹挟这一切的,其实是社会环境中的畸形部分。弥漫在这个部分中的,是永不休止的人与人之间的对比,以及这种对比所形成的内卷态势。

甚至可以说,社会的发展被错误地认为需要以这种对比和内卷为源动力。正是这种“源动力”,冲击着片中的遗书、日记,还有典中典的中产家庭。

相较《一念无明》《麦路人》《窄路微尘》等作所代表的小成本港片底层表达趋势,《年少日记》选择中产阶层自有原因。导演不愿观众带着审视和批判的眼神来看待抑郁自杀的课题,而是希望观众观照己身,用平行的目光对视心理健康问题。

片中的父亲从草根爬到中产,也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一个社会意义上资优的父亲,是否允许一个成长意义上平庸的孩子存在?而当社会与成长均被收束在家庭中,难道不该自然消弭资优与平庸之间的矛盾?

从孩子到父母

近年,东亚各国出生率几乎都在下降,伴随这种趋势的,是这样一些清醒的发问——孩子到底是什么?生孩子的目的又是什么?

《年少日记》中的父母,因戏剧的集中与提纯,颇有极端色彩,抛开戏剧元素后会发现,他们正是不少普通父母的化身。

掌握家中经济大权的父亲,热衷棍棒教育;依附于父亲的母亲,则在语言上辅助父亲对孩子进行PUA。

“爸爸打你,都是为你好”,“爸爸很努力念书,才赚到那么多钱养我们”,“爸爸妈妈买给你的东西,全部都是最好的”……

剖析父亲的行为与母亲的语言,很容易便能发现,父母所谓的爱,对孩子而言,全都未能触及孩子作为一个人类个体的情感核心,而是在物质、面子、传承等外围打转。

他们只是将孩子作为维持并传承自身体面的工具。这种爱当然会摇摇欲坠,一旦孩子未能合他们心意,所谓爱意,便遽然消失。

21世纪以来,不少亚洲电影都在讲述生养孩子这件事。

是枝裕和导演的《无人知晓》(2004),以一个母亲的消失和一群孩子的自生自灭,充满悲悯地刻画亲情被生存寂静无声地击溃;

《无人知晓》中的小女儿因母亲出走骤逝

娜丁·拉巴基导演的《何以为家》(2018),通过一名男孩状告亲生父母的罕见事迹,控诉贫困父母试图通过狂生孩子改善人生的自私心理;

《何以为家》中小男主唯一一次笑容

曹保平导演的《涉过愤怒的海》(2023),则以一名留日女孩的离奇死亡,剖开不少父母爱面子远胜过爱孩子的血淋淋现实……

这些改编自真实事件或小说文本的影片,对国内观众而言,都有一种生存环境或戏剧冲突的罕见性。《年少日记》却抛弃这种罕见性,将父母的自私与扭曲,隐藏在普遍性与日常性之中。

即一个外表完全正常的家庭,谁知其中的孩子正忍受何种残酷折磨?当恶藏于爱,异样寄生于平常中,别说外人,就连当事人自己,都很难突破这荆棘藩篱。

正如影片英文名《Time Still Turns the Pages》所示,“时间仍在翻页”,即便这本年少日记被合上,同类“普通的悲剧”,仍然不会停止。它会如隐藏在健康皮肤下的身体病变,在内部的肌理血肉间刺痛心脏。

比如父亲郑自雄这个角色,当你以为他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便会恢复正常、普通的一面,如变色龙一般,自然收起令人恐惧的部分。

所以,孩子到底是什么?套用一句流行的话——你不是你父母的续集,也不是你子女的前传,你有你自己人生的剧本。

这句话,孩子往往能理解其意。遗憾和悲哀的是,在当下的亲子文化环境中,真正应该理解其意的,其实是不在意这句话的父母。

关键词: 青少年 日记

扫一扫关注“电影界”微信公众平台

扫一扫进入移动端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