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胡歌的采访,约定在《走走停停》首映礼当天的一大早。前一天,他辗转了三个城市,早上在上海,飞到武汉跑路演,晚上就到了北京,宣传工作一刻不停。
即使早起略有疲惫,刚完成另一家媒体的采访,面对我们的镜头,他仍然保持专注、真诚以待。我们便从一个轻松的话题——穿搭,开始聊起。
这次,胡歌没有像前不久在《繁花》宣传期那样穿上笔挺的西装,按王家卫导演要求,宣传期间的着装也要如宝总一般讲究派头。他以一身《走走停停》的定制卫衣搭配工装裤、运动鞋出现,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就像他在《走走停停》里饰演的角色胡迪一样松弛。
“演宝总我还真得去‘够’一下,我生活中更像吴迪一些。如果生活中要随时随地像宝总那样,真的挺累的。”
胡歌说,他的成长经历和吴迪要更接近一些,他也是来自一个特别普通的家庭,经历过生活的艰难,但是父母都给了他很多的爱。他相信大部分观众看完这部电影,能从吴迪身上找到共鸣。
影片先前在北影节天坛奖夺得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女配角三项大奖。白玉兰奖入围名单日前也新鲜出炉,胡歌凭借《繁花》第四次提名白玉兰奖最佳男主角奖。
他很淡然:“我看其他入围的演员都很厉害,提名就是一种肯定了,能不能得奖就看运气。我一直说得奖并不是创作的目的,创作不应该是功利的,过程才是我们获得最大的快乐和成就感。”
在《繁花》拍摄结束后,迅速转场到《走走停停》剧组,从在黄河路呼风唤雨的宝总,切换成在川渝街头排队领鸡蛋的吴迪。胡歌这一次的角色和表演,完全站在了宝总的反面,但也都是“胡歌”。
我羡慕吴迪的豁达
在《走走停停》前,胡歌在《不虚此行》里演的闻善,也是一个北漂失意的编剧。再度演绎一个相似职业和生活状态的吴迪,两个人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极端:闻善继续在大城市打拼,吴迪选择回流家乡。
“演员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体验几辈子的人生,尝试人生的广度,但这一次是另外一种,相似的人生我可以再来尝试一次,所以是天赐良机。”胡歌说。
吴迪和闻善很不一样,他有当下人难得的自洽,面对生活和事业上的困境,他不丧,也不内耗,而是以乐观从容的态度应对一切。
“表面上看这个人好像特别不要脸,一天到晚标榜自己,夸大事实。但是在我看来,第一,他是在安慰自己;第二,他也是在保护自己,在外界的眼光中,他要去维护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胡歌设想,如果和吴迪一样北漂、混得不堪,他不会像吴迪这么有勇气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面对现实、面对家人的担忧、面对曾经同学的异样眼光和老熟人的质疑,他怎么才能重新开始,回去并不容易。
“我可能真的脸皮比较薄,他的那种状态,我在生活中还真学不来”。所以能够演这个角色,胡歌特别开心,因为他自认是比较纠结的人,很羡慕吴迪的精神状态,有一种他做不到的内心的豁达。
如果简单用“窝囊废”来形容吴迪,他认为是极不准确的,“他在我的心里是一个勇者,能够直面自己的人生。很多人不接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但他承认。他不是躺平,而是暂时的休息,等待机会再重新出发。”
在《走走停停》入围北影节前,胡歌在上海看到画家张雷平的画展名字也叫《走走停停》,张雷平在画展上写的话一句话让他印象非常深——“走是无数个停的集合”,胡歌说这句话用在吴迪身上也非常契合。
胡歌很久没演喜剧了,他曾经塑造过活泼潇洒的李逍遥、爱吹牛皮的景天、玩世不恭的易小川,这些具有喜剧色彩的角色,在吴迪身上仿佛都有了显影,背后也源自胡歌本人的幽默感。
之所以选择重新回到喜剧表演赛道,胡歌坦言,首要原因是被这个剧本所吸引,“它的结构,人物状态处理的方式,就是很高级,是我近些年看到的特别难得的一个剧本”。
他说这部电影的喜剧部分甚至都不需要演员去“演”,在表演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喜感。导演也一直“勒着缰绳”,从头到尾不管是喜剧还是悲伤的情绪,都不需要他们过多地表现,都是用非常克制的状态去演绎。
在拍摄现场,胡歌有不少即兴发挥的部分,有时候剧本里没有某句台词,他冷不丁接了一句话,就产生了特别的“笑果”。他说:“可能当一个演员真正进入到这个角色的世界里,表演和生活就是融合在一起了。”
他们都是某一个“我”
在《走走停停》的首映礼上,胡歌唱起了《六月的雨》,一首20年前他为主演电视剧《仙剑奇侠传》演唱的经典插曲。
这一首歌让大家瞬间梦回2005年,23岁的胡歌,俊俏的脸孔,赵灵儿口中的“逍遥哥哥”,自此一鸣惊人。
因为《仙剑》大火,胡歌接演了不少类似的古偶剧,他曾反省,“演完十年古偶后,发现我的表演有套路,变得不真诚。回头看第一部戏的眼神,我已经做不到了”。
所以那时候他选择登上舞台去演话剧,一口气演8小时的《如梦之梦》、第一次全程用上海话演《永远的尹雪艳》,努力去打破程式化的表演。
重新回归荧屏后,胡歌以《伪装者》《琅琊榜》等好剧,在电视剧领域集中爆发、收获诸多奖项荣誉,越来越多观众见识到胡歌的演技。
接着,胡歌又迈向他的下一步突破,他想演好电影,接触新鲜的表演领域。刁亦男导演的《南方车站的聚会》让他获得机会,影片在2019年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胡歌带着主演作品骄傲走上了戛纳红毯。
他记得当时得知《南方车站的聚会》在戛纳没有获奖,导演鼓励他不要放弃,要继续拍电影,多和新导演合作。果真,他听了刁亦男的话,在这些年拍了《驯鹿》《不虚此行》《走走停停》,都是年轻导演的电影,还凭借《不虚此行》获得上影节金爵奖最佳男演员,这是他的第一个电影类奖项。
然后,胡歌遇到了无数演员都梦寐以求的导演王家卫,演王家卫心中的阿宝,演一代人对上海的历史情怀。
“我比较享受去突破界限,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和更多优秀的团队在电影电视上合作。一直在熟悉的领域复制的话,就变成工艺品了。”胡歌说,他是一个不太安分的演员,尤其过了40岁,越来越会在表演中对自己的人生、生活有所思考,他也想更多去演一些更具有普遍性、能够引起观众共鸣的角色。
比如现在回过头再去看《繁花》,“它让我回到最美好记忆的阶段,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读小学的阶段,可能也是在整个人生阶段里和父母走得最近的一段时间。我演的就是我的父辈那一代人,我重新走近了他们,理解了他们。
我爸现在年纪也大了,他特别喜欢去讲他们以前的事,以前我就觉得让他讲吧,他开心就好,我心里不那么相信。演小宁波跳水救阿宝那一场戏,拍完之后我挺多感触,那场戏看着很荒诞,其实来源于生活。
后来我跟导演也在交流,我说我没有经历过我爸那个时代,我没有资格去评判那个时代的人,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吹牛吧,没有,因为我们不懂他们。”胡歌说。
《繁花》让胡歌真正理解了父辈,《走走停停》吴迪失去母亲的经历,也特别能让胡歌与之共情。
母亲离世后,电影没有直接拍出吴迪的痛苦和悲伤,胡歌很理解,“亲人突然离开,可能在某一个阶段你都没有时间和空间去释放情绪,因为有很多琐碎的事情需要去处理,那个情绪可能是过了这个阶段以后不经意被一根针给扎到了,我自己的经历是这样的”。
片中,吴迪母亲经常去超市免费蹭按摩椅,起初吴迪不屑一顾,等到母亲走了,睹物思人,他才真正体会到母亲的感受。拍这场戏时,原剧本没有让他坐到按摩椅上,胡歌跟导演说,他想试试。
“我的理解是妈妈这一辈子放弃了年少的梦想,她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家庭付出,为自己的孩子、为她的爱人付出,而她在逛超市的时候,那么短短的几分钟是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她躺在按摩椅上,身心得到了放松,所以妈妈很快乐。只有当吴迪躺在按摩椅上,他才能够读懂母亲。”
电影最终保留呈现了胡歌提议的这场戏,他坐上按摩椅,闭上眼睛,没有因为思念母亲流下泪水,反而微微一笑。胡歌回忆他当时躺在按摩椅上,脑海中闪现了这段话,虽然母亲不在了,那一刻却是吴迪和母亲最近的瞬间。他想到妈妈的快乐,所以笑了。
胡歌说,他刚开始演戏的时候,对表演的理解比较肤浅,以为演的角色和他完全不一样、跟他没关系、离他的生活越来越远,就会越成功。后来他发现这是做不到的,不管塑造什么样的角色,实际上都离不开他自己。
“你看吴迪和阿宝,好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角色,但是他们都是我,或者说都是曾经的我、某一个我。”胡歌的人生境遇,会一直嵌入他遇到的每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