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剧照
演艺之都 开放多元
2023年,全国剧场全面恢复开放。国家主流院团戏剧展演带动国内戏剧市场率先在北京复苏,国际戏剧人重新把目光投向中国、投向北京。2024年,北京这座城市舞台上的璀璨光芒又闪耀起来。
一座城市的生机离不开它的文化魅力,而戏剧的蓬勃,让一座城市的文化名片更加夺目。作为首都,北京拥有全国最优秀的戏剧创作和戏剧人才以及最高质量的戏剧观众群。这共同造就了北京舞台的繁荣——它不仅是全国戏剧发展水平的重要标杆,也是世界戏剧前沿交流的重要场域。这里不仅有根植本土的国剧和曲艺,还有各地方戏曲剧种你方唱罢我登场,亦有全世界盛演不衰的音乐剧以及世界主流与新锐导演风格各异的戏剧作品频繁登陆。由来已久的开放性和多元性,让北京的戏剧舞台从来就不仅仅属于北京,它还是中国乃至世界戏剧的一扇窗。
2024年8月,北京国际演艺博览会举行,9个国家的演艺行业从业者、全国27家演艺集团、84家中外演艺机构汇聚北京,共商“引进来,走出去”,为世界戏剧进入中国和中国的戏剧对外传播带来更多样化的视角和机遇。
引进来
当音乐剧散发中国传统文化意蕴
“引进来”是让戏剧交流互鉴、不断创新的必经之路,也是让古老的传统焕发新生命的关键。毋庸置疑,北京是一座拥有厚重历史积淀的城市。2024年,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让这条长达7.8公里、位于北京老城中心、具有皇城气派的城市轴线闪耀世界。当我们惊叹于古代文明的博大精深之时,让今人获得传统与现代碰撞之下的艺术滋养,也是让这条古老的中轴线焕发更大生机的关键。
在这条穿越时光的建筑群中,恰恰散落着许多形态各异、渐成格局的演出空间。在这些空间中,不得不首先提到作为“引进来”急先锋的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它自2015年开业以来即立足国际视野,致力于提高北京大众的审美,这使得它成为活跃在南中轴线上的重要演艺空间。而在音乐剧市场的培育和发展过程中,它更是具有不可低估的标杆意义。
2024年,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天桥国际音乐剧展演”拉开帷幕。随着9部外国音乐剧、7部中国音乐剧接连登场,展现出东方与西方相互借镜、传统与现代相互渗透的景象。除了热门的外国音乐剧《剧院魅影》《摇滚学校》《摇滚莫扎特》《巴黎圣母院》《妈妈咪呀!》等早已俘获中国观众、再次引进的世界经典音乐剧,还有首次登陆的《伊丽莎白》《蝴蝶梦》等德语音乐剧。更值得欣喜的是,《赵氏孤儿》《将进酒》《人间失格》《南墙计划》等近年大热的中国音乐剧作品也一同在这个舞台绽放。
作为融流行音乐、歌舞、戏剧为一体的艺术形式,音乐剧在上世纪兴起、成熟于欧美,并始终在世界商业戏剧舞台上占据着重要地位。这意味着,引进西方的音乐剧,无论是在艺术层面还是在商业运作层面,对中国音乐剧的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
近几年中国音乐剧发展迅猛,当引人入胜的戏剧故事被纳入到极具时尚感、现代感的流行音乐模式之中,越来越多的年轻观众因此走进剧场。在这次的“天桥国际音乐剧展演”中,讲述唐代诗人李白的音乐剧《将进酒》和根据纪君祥元杂剧改编的音乐剧《赵氏孤儿》,都是近年来中国原创音乐剧杀出的黑马。二者都抓住了将中国传统文化创新性转化的创作点,前者以少年李白的成长历程为切入点,将遥远的诗人李白置换成一个与今天年轻人心灵相通的追梦少年;后者则以被杀害的程婴之子的灵魂拷问,进入程婴、屠岸贾、孤儿、公孙杵臼这些被矛盾咬噬的灵魂,将一个古老的故事升华为关乎正义与善良、关乎选择的大悲剧。两部音乐剧,不约而同地在故事内涵精神表达、音乐旋律和舞台表现手段上触及年轻人的审美,激发他们对中国文化的兴趣。
笔者认为,从当前中国原创音乐剧的发展趋势看,在符合音乐剧创作规律的模式下,用现代的、年轻的观念挖掘中国传统历史中的人和事,与新鲜的艺术表现形式相结合,创造出具有自己文化意蕴的作品展现给世界看,是中国原创音乐剧发展壮大的最佳路径,也是让它能够面向世界的重要突破点。
再诠释
中国视角下的世界佳作
在中轴线的中段,国家大剧院自2007年开业以来,一直对北京戏剧发挥着重要的引领作用。国家大剧院不仅引进各类国际舞台作品,而且致力于传播中国传统戏曲、打造原创剧目,以更多样化的艺术形式推动北京、乃至中国舞台艺术和演出市场的发展。而国家大剧院已经举办十年的“国际戏剧季”,就是一个丰富多元、交流互鉴的戏剧平台。
2024年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分为四大板块——“在北京·看世界”“默剧节·妙不可言”“音乐剧·启幕新声”“中国戏·中国情”。中国本土艺术家的力量占据了本次“国际戏剧季”的半壁江山,开幕大戏是国家大剧院制作、根据莎士比亚经典剧目改编的《哈姆雷特》(陈薪伊导演)和《仲夏夜之梦》(关渤导演),可以看做是中国艺术家对世界经典名著的再表达、再阐释。前者以《莎士比亚戏剧全集》译者——战火中的朱生豪先生的视角进入哈姆雷特的灵魂,以两个灵魂的对照形成戏剧的主体结构,成为对《哈姆雷特》改编的独特切入点;后者则是一次对表演空间的全新尝试,将演出空间置于户外森林,对莎士比亚原作中《仲夏夜之梦》的森林场景进行还原,将观众与演员之间的界限消融,赋予观众别样的观感。
本次戏剧季中,除了有中国创作者对西方经典剧作的阐释,还有对西方当代佳作的复现。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出品、根据法国2014年莫里哀戏剧奖最佳剧本改编的话剧《父亲》(弗洛里安·泽勒编剧,蒋维国导演)就是这样的作品。该剧讲述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父亲与自己的女儿和周围人的日常。父亲被时间“围困”,是以他记忆的失控和对时间的迷茫体现的,疾病使他陷入巨大的孤独感、错乱感和无力感。伴随着舞台上发生的不着痕迹的微妙变化,一个老人的生命在时间的推移下的一步步枯萎,被演绎得令人窒息。
提高中国本土戏剧的艺术能量,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在这方面也有所作为。在这次戏剧季上,无论是致力于老舍小说戏剧化的方旭导演的全男班《骆驼祥子》,还是如《大·探·二》《挑滑车》《汾河湾》等传统骨子老戏的上演,都在告诉世人,对本民族文化精髓的汲取加上现代化的创造,是让中国戏剧艺术向未来生长的关键。
走出去
让东方智慧照亮西方
在2024年国家大剧院“国际戏剧季”中,自首演已有二十年的青春版《牡丹亭》再次登场。该剧由白先勇先生全力推动制作,成为21世纪引爆昆曲复兴的现象级作品,一时风光无两。而今天看来,青春版《牡丹亭》在昆曲的运作定位和传播推广上给戏曲人的启示仍然值得思考。中国戏曲的魅力不容怀疑,但是,仍需要戏曲人奋发努力、“主动出击”。
自2014年第六届“戏剧奥林匹克”在北京举办,十年来,更多的外国戏剧进入中国,并在戏剧圈内外造成巨大的文化“冲击波”。中国戏剧“走出去”的影响力相比之下显得有限。这一方面与海外对中国戏剧文化不够熟悉有关,另一方面与中国艺术院团“走出去”的传播推广方式也有一定关系。侧重于单纯展示中华文化的活动,常常难以深入当地、兼顾市场。笔者认为,以植根于民族土壤的艺术创造来引发他者的共鸣,以东西方文化的碰撞激活审美的兴奋点,才是让中国的戏剧实现真正有效的“走出去”的底层逻辑。
近年来,中国戏剧人对西方戏剧节的了解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自觉地参与其中。在阿维尼翁戏剧节、爱丁堡艺术节等世界戏剧艺术节展上开始出现中国戏剧人的身影。今年的第77届爱丁堡边缘艺术节上,北方昆曲剧院让《白蛇传·断桥》《宝剑记·夜奔》《牡丹亭·游园》三个不同风格的“中国故事”集中亮相。这一做法摆脱了一段时间以来戏曲输出的旧有思维,换之以展现最具中国人精神气质和戏曲表演精髓的精华——《白蛇传》中人仙恋的一波三折,《宝剑记》中林冲的慷慨悲情,《牡丹亭》中杜丽娘和柳梦梅起死回生的爱情。而昆曲细腻的唱念做表、独特的载歌载舞,更将剧中人的情感渲染得如泣如诉。除了表演,北昆人还以“让全球重新发现昆曲”为主旨,开启了对世界的宣讲,让中国昆曲的内涵能够真正走进人心。
今天的昆曲“走出去”究竟应该秉承何种动机?是需要我们思考的。吾以为,单向展示绝不是唯一目的,而是要让世界感受到中国昆曲最博大的精神意蕴,这既包括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属于全人类的共同情感,也包括舞台空间中可以触发想象力的假定性表达。也就是说,让东方智慧照亮西方,让戏曲成为一个令全球戏剧人可以一同实现精神狂欢的场,才是最终目的。
戏剧能够让不同国籍、不同语言的人连接在一起,可以通过综合艺术的魅力,也可以通过非语言的肢体艺术的表现力。在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OFF单元上,中国导演赵淼一直非常活跃。自1996年成立三拓旗剧团,他致力于形体戏剧的创作,最初是受法国形体戏剧大师雅克·勒考克的影响。但是,随着一系列作品的实践,赵淼越来越意识到中国戏曲原来是一个可以借鉴的巨大宝藏。戏曲的程式、以身画景的空间表现力、身体的雕塑感、舞台虚实结合的美学精神,都成为他进一步探索形体戏剧的支点。
去年,赵淼对布莱希特1939年的剧作《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进行改编创作,并在今年7月阿维尼翁戏剧节OFF单元演出,这部作品也成为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东西文化交融之作。布莱希特叙事体戏剧被世界所熟知,而赵淼则以形体戏剧的观念,将中国戏曲、民间舞蹈、中国傩戏等东方戏剧语汇化入其中,让人思考战争带来的苦难。
新理念
从形式表层通向艺术本质
因为全国文化中心的地位,也因为京津冀一体化的因势利导,如今,北京正带动着周边城市的戏剧生态、文旅业态悄然变化。其中,河北廊坊成为一个值得关注的戏剧文旅结合新生地带。2024年3月,“世界戏剧日盛典”在廊坊的文化新地标——梦廊坊国际戏剧公园启幕。
而位于梦廊坊国际戏剧公园中的沉浸式戏剧主题空间《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也成为“沉浸式戏剧”的一个符号式作品。导演王潮歌将其打造为以4个大型室内剧场、8个小型室内剧场、12个情景廊道以及108个情景空间和室外剧场组成的戏剧群落。当观众进入这座独特的空间之后,会发现古典的园林“飞”上天空,红墙灰瓦没有遵循惯常的建筑规则,廊道可能突然断头,翘檐和殿宇可能会矗立在不该出现的崖壁上,空间的反常规让“闯入者”有进入梦境的魔幻感。
中国伟大的古典小说《红楼梦》在现代人的观念中是怎样的?可能会怎样?当不同的空间形态与多维的《红楼梦》阐释相遇时,其与大众的连接点就产生了。镜框舞台、水舞台、床剧场、多空间行进剧场等不同的空间形式会产生不同的观演方式,而空间形式与内容也是可以相对应的:比如《我就不喜欢红楼梦》这个戏剧剧场中,舞台可以360度立体化的观看,这和剧中各色人等对《红楼梦》的正反方观点形成对应,站在场中央观看的观众也是讨论的一分子。观看方式的立体化指向戏剧的开放性,把当代观众对《红楼梦》这部旷世经典的尊重、认可、质疑等不同层面撕开来,让我们意识到,在现代社会,经典与每个人勾连的方式,已经不会仅有一个向度。
“沉浸式戏剧”的概念最早起源自英国,它打破“演员在台上、观众在台下”的传统戏剧观演方式,演员会在不同的表演空间中移动,观众也可以自由选择想去的地方和想追随的角色,甚至参与戏剧之中,以不同的观剧视角感受不同的剧情。2016年,世界著名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落户上海,成为国人认知沉浸式戏剧的开端。
近年,演艺新空间的兴起和以“沉浸式戏剧”为名层出不穷的作品,引发一股创作者和观众共同追捧的热潮。将戏剧文化与旅游相结合,激活了戏剧人的想象,似乎也激活了各方人士的文化情怀。只是,对“沉浸式戏剧”的理解如果仅仅停留在“空间”这个表层上,停留在观众的被动观看,而不能通过观众有效参与、有效互动创造出新的可能性和观众自由选择的快感,这样的“沉浸式戏剧”或许与沉浸无关。彻底颠覆固有的观演模式,让观众深深陷入戏剧情境之中,演员与观众共同创造一部作品,才是沉浸式戏剧的要义。而蜂拥而至的以“沉浸式”冠名的戏剧,无疑是一种无知无畏的盲从,也是对戏剧艺术性的伤害。
戏剧,是没有国界的,它的魅力在于所有爱戏剧的人都可以在同一场域内狂欢、共情、惺惺相惜。戏剧的北京也是无边界的。所以,当世界优秀戏剧作品的影像放映在北京的剧场和影院遍地开花的时候,我们是幸福的;当北京人艺宣布国际戏剧邀请展今年恢复举办并进行升级的时候,我们是幸福的;当已经举办到第七届的北京国际影偶艺术周,终于又可以让观众在线下观看来自世界各国的影偶剧作的时候,我们是幸福的;当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迎来第十七个年头,依旧充满蓬勃活力的时候,我们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