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心事》给人的第一印象,属于小津-是枝裕和的视觉感官谱系的电影。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的影像在表现残酷关心、冰冷的物事时,多有引而不发、克己复礼的克制。尤其是前者,多以固定机位、程式化的镜语面貌示人。《最后的心事》与小津、是枝裕和的影像还是有所区别:影片在流动中寻求治愈。“流动”“耗竭”“治愈”三个关键词勾勒出《最后的心事》的情感逻辑,并在此基础上搭建了共情的拱廊。
在某种意义上,龚洵导演的《最后的心事》故事与大卫·林奇的《史崔特先生的故事》属于一脉:在老人行将就木前,渴望晤兄一面。片中,陈德勋的家庭生活波澜不惊,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生活。儿女儿媳孝顺、与老伴儿情感甚笃。当然,也有日常的生活之难:如儿媳已近临盆还要辛苦上班;儿子上夜班作息紊乱;小女儿筹拍电影不顺,父母挂念女儿的情感生活。影片以类似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生活流的自然呈现的方式描绘了上述生活常态。但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代表性导演最终都在不同限度上悖反了新现实主义的共通美学。因为,它将不得不面对生活的循环往复,直至死亡,所以,必须要作出某种美学上的改变。《最后的心事》中也存在着“悖反”的动因,即老人陈德勋得知邻居猝死后,情感震动。当儿媳生产后,他未来几年甚至更久都将被“拴在”儿子家里,帮着照看孩子,生命的终点已然可见。因此,他才决定走一趟寻根之旅,了却萦怀的弟、妹情感旧账,重回老宅,为自己打一口永远都不可能使用的棺材。“流动”的诗学在此生成,如日本学者东浩纪的“观光客的哲学”所形容的,在旅行中,人与人重新建立联接。《最后的心事》不是浪漫的“重新来过”,也不是抓马的“机械降神”,它始终萦绕着一种哀婉的坦然。女儿在陪父亲“山一程,水一程”的陪伴中,重新与父亲建立了坚实的情感联接。
站在小女儿的视角上审视这段旅程,帮父亲完成“最后的心事”的旅程别有意味。如果说父亲的旅程是修复自己和兄弟妹妹情感上的“创伤”,那么小女儿的旅程就是润泽情感上的“耗竭”。在马克·费舍笔下,全球性扩散的现代精神疾病,是“抑郁的快乐”,情感的耗竭无力。如果是治愈的对立面是创伤,那么,耗竭则“无伤可治”,其对立面是充盈。无法研判小女儿的电影筹拍计划屡次受挫是因为项目质量欠奉还是未遇伯乐,小女儿的无力感却能让银幕前的观众感同身受。在与父亲的省亲返乡之旅中,病入膏肓的叔叔,借钱不还耽误哥哥置业,进而到现在还使哥哥处于经济重压下的叔叔,干传销连累父亲的姑姑和表哥,在与这些亲人的重逢中,与父亲不同的是,小女儿被触动感情痛感,耗竭的情感被润泽,自我被治愈后,她才恢复了原谅姑姑的能力。
《最后的心事》反映了现代人的两种情感征候及其影像疗愈的方式,但殊途同归的是,再次建立情感羁绊。公路片是国产电影序列中较为少见的类型,尤其是老年人落叶归根题材的公路片。《最后的心事》中丰富的地理空间,从平原公路到绿野山川,干燥、潮湿的具象空间,涸辙老宅与绿意盈目的视觉空间,以景寄情,较为细腻地呈现了情感的变化。公路片《最后的心事》是一次颇有价值的美学尝试。